烛儿剪去灯花，仔细看了看趴在案上的阿雀：“姝君，公主睡着了。”

端木舒合上折页抬起头，凑过去把团在阿雀头边的黑猫拎起来抱进怀里，案上的卷章被踩出了爪印，看看进度，阿雀这一晚上还没读够三行。她叹口气：“让人把她抱回去睡吧。”

烛儿安排着将阿雀抱走，转回来，盯着端木舒看了半晌，感慨道：“跟这位小公主比起来，姝君您还真算不上什么野丫头。”

带阿雀回府住了这几日，这可算得上是府中上下的一片心声了。

端木舒抬眼假装瞪她：“好啊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不光会损自家姝君，连公主也评头论足起来了。”

烛儿坐到案边笑：“谁叫我整日跟在您身后，耳濡目染呢。”她将胳膊支在案上，托起腮：“这小公主往后就一直住在咱们府上吗？”

端木舒摸着阿泱，摇摇头：“还要等君上的决断。”

君上让她带着阿雀出宫，多半是为了暂且免去她们同宁斐的接触，以免走漏风声到夫人的耳中去。

葛章归降之事君上还没有定论，阿雀何去何从自然也还是未知。

烛儿捧着脸叹气。

端木舒问：“怎么，已经受不了了？”

烛儿摇头：“大家都说，要是小公主能一直住在咱们府上就好了。”

端木舒有些意外：“我看他们这几天被闹得，一个个都躲得远远的，有事都得喊好几声才能喊出人来，还以为都盼着早点把阿雀送走呢。”

“闹一点，也比日子过不下去好啊。我刚回来的时候，府里上上下下都人心惶惶的，毕竟文氏那个样子了，大家都怕咱们也快要遭殃了。”烛儿拉住端木舒的手：“好在您带着公主回来了，大家都说，这是君上还看重端木氏，要放咱们一马。这哪里是小公主，分明是护身符嘛。”

的确，端木舒一回来，就感觉府中气氛不同以往。文耀横行繁城的那些时日，虽然因为始终没能攻下宫城，腾不出手来收拾世族，但东坊的街巷，还是留下了不少交战的痕迹。端木府的大门和围墙上，刀砍火烧的也还留着，没清理修补好，想必府里都受了不小的惊吓。

她带着阿雀回府，何止是仆从们，父母兄长也都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昨日父亲已经在朝上呈递了端木氏请罪的奏章，国君大悦，虽然最终的处置还待详议，但看那意思，交还了封地私兵，父亲的左尹之位也不必削去，定罪是从轻再从轻了。

如此一来，这番波折算是接近尾声。

其实事情到了这步，文氏的下场如何，于端木氏而言，也已经不重要了。

但端木舒的心头，却还是沉沉的。

文耀的脑袋自从那日榕林行馆之后，就挂在了繁城城门之上。端木舒自然没有去看，但是半个月风吹日晒，鸟啄虫噬，凄惨之状也可以想见。

这脑袋还是老令尹亲手砍下来的。听说那日文檀赶到榕林行馆，馆中大火已起，文檀古稀之年拖着病体竟然提刀冲进火场。是以文耀并非死于自焚，而是死于父亲的刀下。

文檀大义灭亲，在朱雀殿外跪了三日，都没有求得君上一见。端木舒出槛笼进宫的那日，正遇上他不省人事被送出宫。那是端木舒能见他的最后一眼，因为这位辅政数十载的三朝老臣，再也没有醒来。

文府早被查封，文檀草草收敛，棺椁只能停在城外。

如今街巷间即便是小儿，也知道文氏高高在上的门第，已到了倾颓之际。

有小侍女到门口来，行一礼：“姝君。”

端木舒看一眼：“什么事？”

侍女期期艾艾：“前院那边说，有，有一位……”她把声音压到很轻：“一位少君，要请姝君，去东北的角门一见。”

少君？

这位少君还能是谁？

虽然端木舒心中立刻就蹦出了答案，但拉开门扉的那一瞬间，她还是有些恍然。

今夜无月，君何皎皎？

风雨如晦，不折峻姿。

“我来看阿——”

文季的话没有说完，端木舒已经扑进了他怀里。

她紧紧攀住文季的脊背，把脸埋进他的肩窝里：“你来看谁？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

文季环住她，胸腔震颤着将笑声意闷闷地传导到她的耳中：“我来看你，顺便看阿泱。”

端木舒吸了吸鼻子：“你什么时候从槛笼里出来的？”

“今日午后。”

端木舒抬起头，瞪他：“你收拾自己也用不了这么久吧，居然现在才来找我！”

文季无奈：“我出了槛笼，得先去见君上呀，这才刚从平葭宫出来。”

端木舒心头一松：“所以，君上赦免你了？”既然见过了君上，文季能在繁城自由行走，那想必性命是无忧了。

但文季却没有立刻回答，他垂了垂眸，然后说：“算是吧。”

“算是？”端木舒追问：“什么叫算是？”

“我明日就要走了。”

走？去哪里？文季没有回答，端木舒想了想，小心问：“随火瓦去葛章？”

文季摇头：“葛章之事已另有安排，不由文氏插手。”

“火瓦先前不是还一口咬定，非你不可吗？”

文季欲言又止，顿了顿，说：“有君上和我，都觉得合适的人选。火瓦也点了头。”

端木舒顾不上谴责火瓦，又问：“那，你是要送令尹回予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