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奇立刻就诉上了苦:“我是个小商人,原本起早贪黑在京畿一带跑商赚点辛苦钱。奈何这两月繁城守备森严,尤其近来,出入都严禁了,生意做不成呀!我就想着弄点粮食跑两趟南郡。”他说着把那盏酒搁在江彦面前的桌案上,然后转身指向树荫里的骡车:“喏,那些就是我的货。”
江彦眯着眼打量了一下那几辆满载着粮包的骡车:“现下南郡的粮食可是堪比金银,韩兄这几车可是金山了。”
“嗨,什么金山银山的,都得过了郡界才成,过不去郡界那就还是几车陈米!我辛辛苦苦把车赶到郡界,结果呢,宛郡的守军在那儿蹲着,非拦着不让我进南郡!”他说着,叹息一声:“唉,其实兄弟我还真不是为了赚钱,这不是想着南郡正缺粮,能解一解他们的燃眉之急么。”
韩奇说着又端起案上的酒盏,再一次递到江彦胸前:“兄弟,喝一盏。咱们今天在这里遇见,是我的运气!”
江彦接下酒盏:“这怎么说呢?”
韩奇凑近些:“兄弟,你帮我跟孟氏的大人牵个线,我这儿有粮食,让我运过郡界去,我哪怕不赚几个钱,就当做善事,兄弟你也算是积德了。”
韩奇边说边打量着江彦的神色,说完见江彦没有一口回绝,便把伸手进袖里,摸出个钱袋来,一摇,里面叮当作响:“当然,我也不白叫你出力,你看,这成不成?”
江彦用眼神估量了一下那个钱袋:“南郡现在饥民遍野,韩兄这几车过去,小弟倒是有些担心韩兄的安危。”
“不用操心,这我应付得了。”韩奇得意地朝树荫下的车队努努嘴,端木舒这才发现那些骡车车底的阴影里躺着几个正在休息的伙计,仔细看,那些人身边都有用布条缠裹的东西,那形状,端木舒看出是刀。
江彦皱眉:“韩兄这有私蓄家兵之嫌了,是有违晋国律例的。”
韩奇伸手止住他:“哎,这可不敢乱说,这些可都是端木氏的私兵,我暂借而已。”
这话一入耳,端木舒的一口茶差点没有呛进肺里去,她止住摔杯的冲动:“端木氏的私兵,怎么会出借?”
韩奇看着两人的反应,突然一拍大腿:“小姑娘,今天韩阿叔给你长长见识!”他边说边把手伸进衣襟里,从怀中摸出一封帛书,轻轻抖开,在端木舒和江彦眼前慢悠悠展示了一圈:“这就是端木氏给我的凭证。”
那帛书的落款没有签发人的名姓,只有一个黑色的圆印,印章中央的图案正是端木氏的家徽,一只夜枭的侧影。
这方印章雕琢之精细与精准,倒真像是出自端木氏族内。族中几位家老们各自持有一方这样的印章,只是平常手令俱有署名,这帛书之上没有署名,很难辨明出自谁手。
一直站在一旁的老汉也凑过来看:“哟,好稀奇,这是端木氏的印鉴?”说着伸出手来,似乎想拽住看看仔细。
韩奇一下将帛书收回:“别弄坏了,你可赔不起!有这东西,在京畿那就是通行无阻。”他把帛书藏进怀里,朝江彦拍了拍胸口:“往后兄弟你到了京畿,我一定替你打点得顺顺当当的!”他说着,又叹了口气:“只不过现下郡界那边的驻军,见了这个却也不肯通融。”
老汉说:“那是,在咱们宛郡,还是得有孟氏的印信才好使。”
“盖个印就说是端木氏的文书,不会是假的,被人拆穿了吧?”端木舒丢出这一句,仔细观察韩奇的脸色。
韩奇轻松又轻蔑地笑两声,指一指那些伙计:“那些人身上都有端木氏发给的户牌呢,都是正儿八经出身曲离的军户,小姑娘要较真,有本事尽管去查。”
看韩奇的反应,这事应该假不了。
端木氏的私兵属曲离管辖,只听命于端木氏,不受国君辖制,就算杀了人,刑罚之权也只在端木氏。这样的刀竟敢外借,好大的胆子。
是谁在做这门生意?父亲知道吗?
见端木舒不再说话,韩奇又将桌上的钱袋朝江彦推一推:“兄弟,我瞧,我这都已经掏心掏肺了,刚才说的帮我牵个线的事儿,你看成不成?”
端木舒有些心烦意乱,连带着看着韩奇这张肥腻的脸都有些不适,搁下茶盏:“不成,我们已经麻烦了人家一次,人情已经两清,还有什么脸面再去打扰。”
韩奇又看她一眼:“我和你叔父说话,你一个小姑娘家,不要这么多嘴。”然后对江彦堆起一脸假笑:“小姑娘不懂事,兄弟你可要好好想想,出门在外,多个朋友也多条路嘛。况且南郡有了粮,兄弟你也算是做了善事。”
江彦明白端木舒的态度,自然不接茬,端木舒冷笑一声:“反正韩阿叔你只是想做好事,不图赚钱,我们倒是可以帮你跟守军说说,让他们替你把粮食丢过郡界去。这样没有人越界,他们便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南郡百姓自取了粮,你的善事也就做成了。”
韩奇看着挺直着腰板,缄口不言的江彦,脸上的假笑有些堆不住了,肥肉颤动着:“兄弟,你倒是说句话呀,怎么能让个小姑娘在这里瞎搅和?”
“我这小侄说得在理,我看可行。”江彦终于动了动,他从怀中摸出几枚银刀来:“这是小弟感佩韩兄高义的一点心意。小弟身上所余不多,这点钱恐怕不够这几车粮食的本钱,不过韩兄本也不为赚钱,想必也不会计较。韩兄收下,把粮食留在这里,回头我就让宛郡的守军兄弟们来取。”
韩奇脸色瞬间变黑:“什么东西,耍我?”他愤愤站起来:“不就是靠你那死了的爹身上的箭窟窿换来的一点面子么,有什么了不起,我呸!”
他说着抓起自己先前放在案上的钱袋,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身回来,连他先前端过来敬江彦的酒盏都一并端走了。
韩奇走回自己人桌边,把一盏酒都泼在其他几人的身上:“都别吃了!都给我起来!”他边喊着边把对其中起身动作慢了些的那人踹了两脚:“手脚快点,别耽误功夫!”
“哎客人,别急着走啊,还没付账呢!”老汉跟了过去。
“给给给!”韩奇从钱袋里摸出一把铜贝来,这倒不着急了,仔仔细细数了至少三遍,才倒进老汉伸出的双手里。
随从中的一个在旁边小心地问:“那咱们还是回京畿?”
韩奇往怀里塞钱袋,瞪那人一眼:“回什么京畿?你进得去繁城吗?”他走出茶亭去,已经有人牵来了马,韩奇手脚并用地爬上马背,却用鞭子拦住了刚发问的那人:“你们先别跟着了,去把那几车烂谷子给脱手了,看着心烦。”
韩奇领着那些据说从端木氏借来的护卫打马而去,被留下的人也招呼着车夫们赶车,往莘里的方向行去了。
一股诱人的香气飘来,方才百无聊赖,一直低头用指甲刮着桌边的阿雀发出了一声惊喜的轻呼。
端木舒收回眼神一看,满满一大盘兔肉和一小筐新鲜水灵的枇杷一齐摆在了面前。
阿雀迫不及待地先动了手,飞快地剥了两个枇杷塞进嘴里,就上手去抓兔肉。
端木舒却没有胃口,见老妇已经摆好盘碟回了里间,她又看向韩奇远去的方向:“我要那张帛书。”
话刚出口,端木舒脑中突然有个念头一闪而出,她伸手拉住正要起身的江彦:“不,不止那张帛书。”她掏出传令的骨币,递给江彦:“我连韩奇和他手底下的护卫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