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舒与葛章武士已站在葛章王廷脚下的水渠旁,越过这道水渠,便是葛章王廷的原木堆垒的围墙。
情急之下她带上江彦追出营地,命江彦打晕了寇览。
这叫火瓦的葛章武士大约是看寇览十分不顺眼,对于端木舒当着他的面打晕寇览没有任何的意见,但是坚持只有一人能随他回寨。端木舒只能把江彦遣回去,她独自随火瓦进寨。
火瓦问:“泅水,会不会?”
端木舒拄着节杖,朝渠里看。渠中水浅处还能看出底下暗红色的砂土,再往中央,便只见青黑的水草飘来荡去,遮蔽了渠底,不知渠深几何了。
她问:“你们出入都泅水?怎么不架座桥呢?”
“桥拆了,防你们。”火瓦丢下这一句,利落地一猛子扎进了水里,三两下便蹿到了中间:“要去就快些,大王等着呢!”
端木舒只能扎起衣摆,把节杖插在背后,也跳下水去。远岚山中的日头很烈,但渠水却寒得有些刺骨。端木舒向对岸游过去,游到渠中央,只觉得底下的水草之间还有一股暗流,向湖的方向流去,险些将她的脚卷进去。
端木舒翻了个身蹬开脚上的水草,正向上望见几个人影站在那块巨大的碣岩上。云奂的亮银甲在阳光下显眼的很,相比之下,旁边那个身影显得有些暗淡,但端木舒还是认出那是阿兄。
不过他们都很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并没有出声。
她现在的行为应该是有违军法的,所以她料定阿兄会想办法替她遮掩,就算现在肚子里憋着火,也不好明着发。
等她手脚并用爬上对岸的草地,火瓦早就叉着腰站在那里,端木舒草草将浸湿的衣袍拧一拧,待要从背上拿下节杖,却被火瓦制止了:“别急,还是背着吧,得爬上去。”他说着伸手指了指。
端木舒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寨子的围墙上悬着一条藤梯。原来寨门也被封死了。
火瓦大步走到墙边,攀着绳梯便向上爬,五大三粗的大汉灵活得像一只猴子。
端木舒顾不上惊叹,急忙跟上,好不容易顺着藤梯攀上去,火瓦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他伸出一只手来,几乎是把端木舒拎上了墙头。
端木舒拍了拍磨得有些发红的手掌,将旌节从背上取下,回头望一眼对面的山腰,阿兄和云奂还站在那里。
背上被人猛推了一下,差点一个没站稳扑倒在地。推她的是个年轻的葛章守卫,蛮腔蛮调说着不熟练的官话:“看什么看!走!快点!”说着又要伸手来推她,但这次被火瓦拦住了。
年轻的守卫不情愿地收回了手,但还是催促道:“快走快走!”
墙头上有藤索桥直通向一排竹楼,火瓦在前面带路,年轻的守卫跟在端木舒身后。三人走过索桥,走到那竹楼前。
楼中只有不多的几人,腰间都佩着无鞘的长刀,看起来这里本是营房。
见了端木舒,几人都停下脚步和谈话看了过来,无一例外都握紧了刀柄。端木舒不自觉地摸了摸腰后的匕首,火瓦放慢脚步,和端木舒并排,隔开了她与那些人。
走过守军营房,三人在竹楼间穿梭。葛章大寨筑在坡地上,竹楼一座高过一座,向坡顶延伸,期间四通八达的是狭窄的石砌阶梯小道和悬索桥,身处其中好似迷阵一般。
虽然天已经大亮,但多数竹楼依旧沉寂着,只从吊脚楼上的栏杆或窗口探出零星的几个脑袋来,都是苍老的面庞,目光沉默地追随着三人。
端木舒埋头看脚下,数长着青苔的台阶,默默无言地走着。
忽然,“咚”地一声,一个什么东西砸在了她的脚边,碎屑四处飞溅。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就被什么东西结结实实地砸中了额角。
“啊!”端木舒轻呼出声,停下来吸着冷气抬手捂住被砸中的地方,只觉得一阵晕眩。
指尖下可觉地迅速鼓了起来,轻轻碰着都生疼。
端木舒将手从额上拿开,举在面前看了看,倒是没流血,但指尖蹭上了炭黑的痕迹。
砸中她的是一小块没烧完的硬木,想必是谁家火塘里捡出来的。正该是清晨烧水做饭的时候,但那火塘里显然并没有生着火,这碎柴是冷硬的。
端木舒抬头环顾一周,楼上仍旧有人探着头,并不躲避端木舒看过来的眼神。他们的脸上既没有愤慨,也没有同情,只是面无表情,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有端木舒身后的那个年轻守卫忍不住发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声。
阳光炽烈,端木舒渡水浸湿的衣袍被晒得半干不湿,原本不觉得冷,如今却有了一丝寒意。她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身在敌营。
火瓦也抬头朝周围看了看,又看一眼端木舒的额角,转身继续沿着阶梯向上走:“跟上。”
端木舒只能忍痛,拄着旌节跟上。
在这片暗中充斥着敌意的无声竹楼间走了许久,端木舒只觉得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面前一片开阔的平台。平台外围铺着一圈硕大的青石板,圈内是长满青草的土地,青翠的草叶间夹杂着点点火星般的红,有蟠曲错节覆着深苔的根系在其间或隐或现,仿佛虬龙在土中翻滚着向中心汇聚,直将人的目光引向平台正中矗立的巨木。
好一株巨杉!
巨杉主干如峻峰般拔地而起,仿若抵天之柱,生铁色的树皮上刻满岁月风霜,尽是深而曲折的裂纹。仰首向上极目而望,满目红如烈焰的枝叶沿着树干向天空燃去,火炬般的冠顶直没入山岚之中,将浅淡云气都映成了炽烈红霞。山风拂过,便有朱红的羽叶悠悠飘落下来,好似朱雀振翅,抖落火雨。
端木舒这几日虽已在对面山上军营中远远看过,但站在这树下,仍旧震撼不已。
平台不远处,是寨子中最高的一座竹楼,规模堪称雄伟,端木舒随火瓦直登到顶。
顶层只有一间空阔的大殿,宽有十数丈,两侧各两排粗壮的硬木为柱,支撑着高大的穹顶。
端木舒跟着火瓦迈进门,一眼看到的是尽头满墙的鹿角,森然虬劲,如刺如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