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览将那鹿皮信一折,骂一声:“乌扬亥这个老儿!”
“你敢直呼大王名讳!”葛章武士暴吼一声,挥拳就朝寇览脸上砸去,寇览一把避过,将信一扔,拔刀便要砍。
“干什么?!”端木豫一拍桌案,喝到:“都下去传令,卸甲待命,再有生事的,我不管他身上配的是巡祤府的金羽还是南郡的红羽,全都军法处置!”
云奂默然不语,只摘下头上的银盔,扣在案上,重新坐回去。寇览见此只得悻悻退一步,收刀行个礼,自领着部下退出帐去。
端木豫叫住孟谢:“把这人带下去,看管起来。”
葛章武士昂头,粗声粗气道:“大王午时见不到我,心里会着急。”
端木豫冷眼看他:“我们还需商议一下,好叫你回复你们大王,午时之前自然会放你回去。”
葛章人这才哼一声,略低一低头,随孟谢出去了。
几人的背影刚被落下的帐帘遮住,端木舒便问:“文季还活着?”
端木豫与云奂两双眼睛俱看向她,还是云奂先开了口:“做了俘虏的人,既可以说是活着,也可以说是死了,这要看他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
提到文季,端木舒不指望云奂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她走过去,捡起落在地上的那张信件来读:“葛章王说文耀正在等他的消息,果然葛章能设伏,将左军引入引鹿拗,与文耀脱不了干系。”
云奂看了端木豫一眼:“他们叔侄的恩怨,倒要连累旁人。”
端木豫没有理睬云奂的蓄意挑拨,只说:“幸好葛章人看起来还不大想遂文耀的意,所以还留着文季。”
“这有什么可庆幸的?”云奂说着支起一条腿,身子斜倚住矮案:“我们一撤军,到时候带信物去繁城请降的是文季,我们辛辛苦苦落不着好,功劳全让个当俘虏的给占去了。”
“葛章想归入晋国以得保全,谁去为它请降,谁就要为它作保,保它日后不再生乱,这可不算是个好差事。”端木豫绕开文季的话题:“还是多想想那七百桶火油,若是矿道被毁,少了葛章的出产,便供不上与北地的贸易,罪责不小。另外葛章散落在外的余部虽不算大问题,但待大军班师之后,南郡还要乱上一阵子,费些功夫。”
这次云奂倒是干脆了:“这里你掌军权,你说了算。”
大军劳师动众,到了这最后一步,岂能说退就退,这个责任,端木豫也担待不起。
“还是寄一封信,去请主帅的示下。”端木豫踱了两步:“不过在这之前,还是先探探虚实为好,免得是虚张声势。”
云奂来了精神,站起来:“说得对,还不知到底是真是假呢。况且就算要撤兵,把寨子里的情形摸摸清楚也好,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端木豫点头,朝外喊:“来——”
云奂却上前一步,止住他:“我看,就让寇览去吧。”
端木舒正想开口,但刚出一个音节,就被兄长打断。端木豫赞同了云奂:“寇览就寇览吧,只不过你要多叮嘱他几句,就他那脾气,可别过去闹起来,咱们就眼看着底下那寨子直接烧起来了。”
“放心,真到了要紧的时候,他惜命得很。那我这就去跟他交代一下。”云奂说着,急匆匆就走出帐去了。
端木舒看云奂那轻快的脚步,心中莫名有些不安,她看了看兄长,发现兄长也在看自己。
端木豫道:“不答应他,怕他私下动作,更是麻烦。你想跟过去就去吧,看看他到底做什么安排。”
端木舒点点头,快步钻出了帐。
外面的空气中飘着刚熄灭的灶火余留的木炭焦味,军营里的气氛早已不似先前那样热火朝天,兵卒们都低头闷声,百无聊赖。
端木舒远远跟在云奂的身后,见云奂问了几个小卒,绕到一顶军帐之后。
寇览正躲在那军帐后面,抱着个酒坛,打算开封。
端木舒犹豫了一下,还是快步走过去,接近的时候放慢了脚步,轻手轻脚凑近了,借着干草堆掩盖身形,屏息偷听两人的对话。
只听云奂敲了寇览一下,说:“胆子不小啊,白日饮酒,还把不把军纪放在眼里?”
寇览赔笑:“这不是想着反正要议和了,况且兄弟们突然听说不打了,都觉得憋屈,可不得喝两杯痛快痛快。”
云奂说:“别忙着痛快,这儿有个差事给你,一会儿你取了符节,跟那个葛章人去他们寨子里,打探打探虚实。”
寇览收了笑:“是要看看那七百桶火油是真是假?”
“这是其一,还有一件事。”云奂踱了两步,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停下脚步道:“葛章人说文氏的少主在他们手里,你去告诉葛章王,南郡日后还是云氏的南郡,他若要降,何必托文季之手?只要他将信物交予我,我带着南郡部属即刻退兵。”
“将军的话属下定然带到,只不过葛章王若是不肯呢?”
云奂意有所指:“那你就见机行事,只千万不要把那七百桶火油点着就行。”
“那自然,真点着了第一个烧的可不就是我嘛。”寇览甲胄铿锵一阵,大约是行了个礼:“属下这就去办。”
听着寇览的脚步远去,端木舒也转身打算离开,忽然听云奂说:“都听见了?下次别偷偷摸摸的,站近点儿听不好吗?”
端木舒一僵,转过头去,云奂已经绕过来:“下次别站在我上风口,你浑身的药味,闻得我喉咙里直泛酸。”
既然偷听被拆穿,端木舒干脆直接问:“为什么?”
云奂答得倒也坦然:“我跟文季虽然不对付,还没小气到非要他的命不可的程度。我只不过不想让文氏继续在南境掺和。”
端木舒皱着眉问:“你怕文季借此得功,日后葛章由文氏协理,在南境会掣云氏的肘?”
云奂手里拎着从寇览那里截下来的那坛酒,他的手一晃,看着酒坛挂在藤绳上打转:“若葛章真的收归晋国,也合该在云氏治下,文氏能管什么?若是日后再生乱,倒霉的还不是南郡。”
葛章还称臣纳贡时,远岚山的香料和铁马,全部都是经由南郡进出,一旦葛章划治为郡,自然不必再由南郡转手。而且经此一战之后,葛章劳力骤减,必然要从南郡征发役夫以维持葛章的物产。不论是对南郡,还是对云氏而言,如果不能并治葛章,定然将有重大损失。
况且,云奂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文氏离开远岚山太久太远了,对这里的风土民情早已陌生。
云奂见她不说话,从她身边绕了过去:“你如果能明白,就不要碍我的事。”端木舒转身看着云奂背着手,拎着那坛酒朝大帐走回去了。
云奂虽然有云奂的道理,但是她也有自己的担忧。
君上除去文氏的意图已经显露无疑,就算这次她能救了阿兄,父亲在繁城能履冰安渡,也不过是一时的苟全,如果文氏覆灭得干脆利落,端木氏迟早蹈其覆辙。
能为文氏求一线生机,就能为端木氏留一步退路。
而现在就有这一线生机,虽然不知为何葛章王会选中文季,但如果文氏被葛章人信任,那么君上为彻底平定南郡局势,说不定会治文耀之罪时,额外开恩。
但她的道理,是不能同云奂讲的,就算讲了,云奂又怎么会在意文氏和端木氏如何?
正思索时,寇览已经领着那个葛章武士,朝营门外去了。
端木舒朝远处的大帐看了一眼,云奂此时在帐中,她不能去同阿兄商议,等云奂出来,怕是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