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接连下了两场雨,今天恰好放晴,秋空澄碧,轻纱样的薄云在高空流动,云层间偶尔划过早归的雁群,高远而宁静。
端木舒扶着烛儿的手下了车,只见不远处栅篱的另一侧已经挤满了人,都是繁城的百姓,许多还伸长脖子朝这边张望着。
隼卫的营府坐落在平葭宫北侧的宫墙之外,营中的校场平日是隔绝平庶的,但今日君上特命打开一道营门,准民众在校场东面同观演武。
今日的演武是为南郡的战事而开的。
南郡传来急报,葛章重兵叩破朔关,一路突出远岚山,攻入了信庭。那日街边的老汉没有说错,时隔三十四年,晋国又要同葛章打仗了。
文耀都督南二郡诸军事,不但对葛章的动向未有先察,更轻离职守,按理当治渎职之罪。难道父亲同云遏所说,文耀此次会被定罪,就是指这个?但若是文耀自己身在南郡都没有准备,父亲与云遏远在繁城,又怎能预知?或许文耀身上还另有罪名也说不定。
不论如何,君上当下还未问罪于文耀,只命他留在繁城再待定夺。
原本南郡战事,文耀是主帅的不二人选,但如今他待罪繁城,自然只能另择人任之。
大家纷纷猜测,也许这次会由岑氏家主,北三郡都督岑厥暂领南郡军事。
不过主帅人选君上还未定论,却先下了一道诏令,说如今移风易俗,北地诸侯备战时有大讲武礼,晋国对这礼仪虽还未习备,但也不妨让世族年少演武试艺,以壮行色。
于是就有了今日的演武。
说是演武,其实更是为点将做的铺垫。
主帅坐镇中军自然要持重,但晋人一贯更偏爱年少气盛,因此多以世族少年将左右军,对左右仪卫中的众人而言,这是一次历练建功的好机会。
端木舒跟着母亲向校场走去。
隼卫的校场西侧是一座半丈高的砖台,晋人以坐西朝东为尊者位,国君便在台上设座。世族卿士和女眷们分坐南北,北侧的女眷坐席已搭成一座座纱帐。
文府女眷不兴,文芷也无暇前来,端木氏女眷的坐席在第一帐。
端木舒和母亲在帐中落座,摘了遮面的纱幂,才发现紧挨的帐中已经已坐了人。
岑芜隔着重帘向迟姣行礼:“伯母安好?”
迟姣笑道:“许久不见,阿芜还是这么可亲。”她说着在端木舒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去吧。”
端木舒早等着母亲这一句,这一小步距离,她也懒得再遮面纱,掀了帘就钻过去。
岑芜掩口笑:“岑苏果然没骗我。”
端木舒靠着她坐下,整理裙摆:“岑苏说什么了?”
“他说你现下在左右仪卫里是风云人物,果然不假。”岑芜朝外点一点:“全都看过来了。”
端木舒朝岑芜指点的方向看去,左右仪卫的少年们正聚在校场一角朝这里张望,三三两两交头接耳。云奂照常站在队伍最显眼的地方,跟云屏说了句什么,便一扭头转过身去了。
端木舒又看了两眼,文季倚在一旁的栏杆上,正专心的地擦着自己的佩刀,只能看到他低眸的侧颜。
端木舒收回目光,呸一声:“岑苏现在愈发讨厌了,比小时候尿了床被骂,一天跟我哭八百遍的时候还讨厌。”
岑芜笑得发颤。
对面的坐席渐渐盈满,父亲也已经入座。
忽然落座的众人又都站了起来,原来老令尹文檀到了。
文檀须发皆白,走路也柱起了拐杖,任众人站着等待,他自慢悠悠地朝座上走,目不旁视。
他在令尹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坐了整三十载,早已习惯这样的待遇。
等他坐下,众人上前一番酬和,才终于都回席坐定。
在东面挤得水泄不通的民众们爆出一阵欢呼,暗红的坐屏在砖台上立起,身披火焰的朱雀盘舞其上。然后国君的銮车缓缓驶入场内,在台边停下。
所有人都重新站了起来,君候携着夫人踏出了车舆,端木舒双手齐额,下拜行礼,她的声音被淹没在山呼中:“君上万年!小君千秋!”
直到內侍唤起,场内又是一阵衣衫摩挲声,端木舒抬起头,那边朱雀坐屏已衬托着国君端坐的身影,而夫人落座在国君身侧的帐中。
号角在校场两侧吹响,演武开始了。
今日不比骑射,只比步战,虽说名义上对战双方是由抽签决定,但实则也是精心安排,总不好使实力太过悬殊,胜负太过难堪的。
所以文季对上的是岑苏,也就是意料之中了。
三点鼓声,场中的两人都拔出了刀。
几步进退,终究还是岑苏先沉不住气,一气迈上前去挥刀直下。
文季照旧是抬刀格挡。
岑苏与文季在平日的演武中也交手过数次,无外乎就是这样一种情形,岑苏性子躁,文季性子沉,两人一个只知猛攻一个一味死守,能看得人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