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仆人慌张地想要将文季抱起,但是文季甲胄在身,实在是沉重,于是他拖着文季的胳膊,想要暂且把人搬进影壁的阴影里。
“停下!”端木舒知道那里昨日受了伤,这么折腾,那伤口恐怕就惨了。她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一步就迈进大门:“赶紧去喊几个人来,把你们少君给抬进去。”
“少君这是不是中暑了?”老仆人焦急地看着文季的脸:“是不是先把甲胄解了,散散暑气……”他说着就要上手卸文季的肩甲。
“别!”端木舒赶紧制止他,虽不知为何,但是她隐约发现文季好像并不想让人知道他的伤。她催促道:“你就别耽搁了,快去快去,这里有我呢!”
看着老仆转身奔去,她又补上一句:“别大呼小叫的,中暑也不是什么大事。”
老仆人远远“哎”一声,快步转过影壁去了。
端木舒回过头看文季,他半个身子还曝在阳光下。连那老仆人都搬不动他,她更是无法。想了想,只得自己走到太阳底下,用影子暂且替他遮阴。
午后的阳光晒得她后脑勺和后背直发烫,所幸不多时那老仆就带了人回来。几个侍从扛了一架轻便的竹榻,七手八脚把文季抬上去,端木舒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他们一同进了府,也没人顾得上拦她。
这还是端木舒第一次进文府。
与花木交映,曲水幽径,重在还原山野意趣的端木府不同,文府讲究疏朗对称,高大乔木成荫,更显沉稳庄重,笔直的连廊纵横交错,将府邸分割,连接着各处院落。
竹榻上的文季在昏迷中紧锁着眉头,额上冷汗不断。
忽然,身边侍从说一声:“姝君恕罪,还请先让。”
端木舒抬起头去,就看见装束极不寻常的一行人走了过来。
打头的老者衣服格外华丽,胸前用金线绣着一轮圆日,身披烈焰的神鸟朱雀正绕着圆日盘旋,他全身各处用五色线绣着的数十只飞禽也被十七道日辉牵引着,向着圆日飞聚。这老者的头上还戴着一只羽冠,那是用飞禽的羽毛集束扎成,其中有两枚火红的长羽格外显眼,这种羽毛来自远岚山中一种极罕见的火雉,传说它们是神鸟朱雀遗落在人间的子裔。
后面的几人身着靛青色布衣,衣缘上用金线织出象征太阳光芒的折纹,脖子上和手腕上都戴着金饰,那些满缀的金片在他们的行动间细碎作响。
虽然此前还没有亲眼见过,但是端木舒看出来,这是避世在远岚山中的大巫。
晋人笃信巫鬼,凡是节日、婚丧、疾病或是生产等场合,总要请巫祝祈福驱魔。但是时至今日,世族门风逐渐向北地靠拢,已经很少再行巫祷之事,大巫也久不出山了。在君上诏令要移风易俗的这个时候,大巫怎么却在文府?
端木舒避到一边:“你们倒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惊动大巫吧。”若是大巫要查看文季状况,那他的伤自然就无法再隐瞒。
正当她这么想时,却见仆从们将抬着文季的竹榻也让到了路旁。
大巫一行走到近处,端木舒眼见得他拿眼睛瞥了路旁躺在竹榻上的文季一下,没有驻足,只径直走过去了。
端木舒望着他们的背影,忍不住问:“府内这是正要做什么重要祝祷吗?”
旁边的侍从却朝她赔个礼:“府中内务,还请姝君恕小人不便相告了。”
几人把竹榻重新抬起来,端木舒也只好不再问,随着他们快步又走了一阵,终于在连廊的岔口处一拐,到了文季的住处。
文季院中的仆从们看到文季也都是大惊失色,看模样也是对文季的伤势一无所知。文季还昏迷着,不能问他缘故,但是既然他要隐瞒,端木舒决定还是暂且帮他一把。
她支使着仆从们准备清水白巾等物,然后把众人都赶了出去,文府仆从们虽然满面疑虑与为难,却不敢违背这位看起来甚是专横的姝君。
端木舒费了半天劲,好不容易把文季的甲卸了,但那甲胄之下的模样却更让她觉得棘手。
文季的衣服上多处又染着血,有些已经涸结,想是当值的时候伤口就崩裂了,难怪他不卸甲。那些被衣服掩盖着的伤口的情形可以从他领口露出的半道刀伤窥见一二。
那道伤在锁骨上,这个位置的伤口即便不深,也可以见骨了。伤口先前闷着,又被汗水渍了,新痂已经被泡烂,裂口处泛着白,周围红肿起来,看得端木舒头皮发麻。
但没有办法,还得把伤口清理一下。
她将手巾在热水里浸了,坐到榻旁,伸长胳膊,犹犹豫豫地要往那伤口上按。
冷不防“啪”地一声,手被大力地挥开了,床榻上的人猛地坐了起来,呵斥道:“出去!”
她手腕被打得生疼,听这么一声,下意识地就将那手巾一下就砸了出去。
那块手巾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文季脸上,然后滑落下来。
文季方从昏迷中醒来,被这一砸,有些懵,愣了半晌,眼里带着迷惘:“怎么是你?”
“我才要问你呢。”端木舒站在一旁揉着手腕:“要不是你好像要保密,我才懒得管你,早把你丢给她们去打理了。”
文季的扫了几眼被胡乱丢了一地的盔甲,眼神清明了一些,小声道:“多谢。”
端木舒一脚把旁边的头盔踢得骨碌碌滚过去撞在床榻的脚柱上:“你不光要给我道谢,还要给我道歉!”
“道歉?”
“你在大门口对我耍威风,害得我好没脸,你不会已经忘了吧?”
文季闷声道:“我是不想让你卷进……”
“你怎么每次让我丢脸都是为我好?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咯?”端木舒趋到榻前:“你这么了不起,要是真把我赶走了,你这样子打算怎么收场?”
“……抱歉。”文季还是说不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