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极目无云的碧空,喧噪的蝉声被微风一浪一浪地送开,带着扑面的暑气。
文府正门的门头上两盏白绢竹灯不住地摇曳,丝绢上用青墨绘着文氏的族徽,那曲颈展翅的鹭鸟仿佛正要挣脱绢帛的桎梏,乘着风飞起。
这座大门伫立在青石垒就的十七级台阶之上,依仗着它尊贵的主人,傲然睥睨着从台阶之下经过的人。能迈上十七级石阶走到这座大门前来的人并不多,所以门前大多时候都冷冷清清,更显衬这门第的孤高。
但是此时,文府守门的老仆打开半扇门,探着头打量面前不请自来的客人,却不敢开口逐客。
端木舒今日是光明正大出门的,装束比昨日要像样了许多,天水碧的绫罗裙外只罩一层越国的薄蝉纱透散暑热,发间錾成羽翅的金饰别有机巧,在她的行动间轻轻颤动如飞鸟扑翼。
晋人拜日,世族贵胄以近日的飞鸟自诩,因此飞鸟纹饰的器物,平庶不得僭越。
老仆人迈出门槛,恭敬地行个礼,问道:“敢问姝君是?可有拜帖?”
端木舒抬头看看门楣匾额上“文府”两个大字,这座府邸已久不欢迎她这一姓的客人了。她看回那老仆:“咳,用不着如此郑重,我是来探望你们少君的,你去通传一声便是。”
“探望我们少君?”老仆人的神色莫名变得有些戒备。
端木舒想起这府上有两位少君,除了文季以外,还有文季的兄长,文氏少主文席。文席正因前月里不慎坠马而在府中休养,想来也不乏人来看望,所以这老仆有此一问。
她解释道:“我找的是你们仲少君。”
老仆人好像放松了些许,又行了一礼:“那您来得不巧,仲少君现下不在府中。”
端木舒有些意外:“不在府中?”
老仆人道:“今日一大早,少君就上值去了。”
文季昨晚受了伤,今日还照常去上值,端木舒更是惊讶:“他怎么今日还上值去了?”
对她这一问,老仆显得很是迷茫,但又不得不回话道:“少君在隼卫当值,自是有定时的,当值之时自然就去上值了呀。”
端木舒看着他的模样,试探道:“你们少君可有哪里不适么?”
老仆隐约有几分不悦,但又不敢太露,闷声道:“姝君这话问的,我们少君一向好着呢。”
这老仆说话,倒不像在隐瞒,看起来他对文季受伤的事似乎并不知晓,实在是古怪。端木舒虽然心下疑虑,但也决定暂不多言,她低头看了看,转身坐在了门槛上:“罢了,他既然不在,那我在这里等他回来。”
老仆被吓了一跳:“姝君,这可使不得。您若是与少君有约在先,且把尊姓告知,小人替您去院中问问,少君或许有过吩咐。”
端木舒朝门内探了一眼,入目是一堵影壁,将府内的情形都遮挡了。独自走进文府,她心里还是有些发憷,况且她也没有事先知会过文季。她摇摇头:“不必,我就在这里等。”
“姝君,您这……若是主人们见了,小人可就难办了。”
端木舒挥挥手:“不用担心,我自会替你交代。”她说着把头靠在门柱上,抬头看天。
昨夜她破天荒地没睡好,尽是光怪陆离的梦境,梦的最后是阿兄,模模糊糊听见他说“阿舒,别把鞋弄脏了。”然后不知怎么的,整个人就被提了起来,装进了一只黑乎乎的口袋里。她没被梦里那些刀光血影惊醒,倒是被这憋醒了。
其实她明白,阿兄至少在这一点上没有说错,她虽然气恼自己事事被蒙在鼓里,但凭心而论,她还真没想过这只鼓外面是怎样的险恶。
但她今早从那梦里醒过来,到底还是有些不服气。从来都没有人准她拿刀,教她搏杀,又怎么能怪她不习惯直面生死?
想到这里,她又怄起气来,既然事事都不让她知道,那就别怪她不懂事!
就该快些想办法逃开繁城算了。
但是现下文季还是那个好人选吗?
缩在门头的阴影里坐了许久,看着那一色碧蓝的天,竹灯在视野边缘晃啊晃,被热乎乎的风一吹,不禁倦意上涌。
就在她几乎要沉入睡乡之时,却听到一阵轰隆隆的车轮声沉重地涌过来,听声音是个不小的车队。
她揉揉眼睛看过去,果然有好几辆满载的牛车朝这边走过来,还随着不少仆从,也不知是送东西到哪里去。
那车队到了门前竟停下了,打头的一人上前来,在阶下行礼道:“老叔,这些我们如何搬运呀?”
那还陪立在一旁的老仆人向阶下走了几步,伸出手来朝北边指一指:“到那边的角门去,有人候着给你们引路。”他说着回头望了一眼端木舒,然后催促那人道:“门前有客,快走快走,别堵在眼前。”
那人忙朝端木舒行个礼,挥着手招呼众人赶紧赶车。
老仆折回阶上来:“姝君见谅,今日恐怕是有些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