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霜花在菱花窗外凝结成蛛网状冰晶,崔羲和蜷在紫檀嵌螺钿暖榻上,看着铜鎏金飞燕香炉吐出袅袅青烟。合欢花香里掺了西域罂苏花甜腻的气息,这是三日前太平公主遣人送来的秘药。她将银簪伸进香炉拨弄香灰,忽然想起那夜,父亲书房里跳动的烛火。
"爱妃,这般喜欢调香呀?但你可知,这香燃尽之时,就是你命绝之日?"李隆基的声音惊得她险些打翻香炉。太子李隆基玄青色锦袍上沾着未化的雪粒,指尖捏着片枯黄的银杏叶,"就像这叶子,看似金灿灿的,实则,内里早被虫蛀空了。"
崔羲和攥紧袖中藏着的情报,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痕。李隆基突然俯身,龙涎香,混着松墨香气笼罩下来:"爱妃的耳坠怎么少了一只?"她下意识摸向空荡荡的耳垂,昨夜她在太液池畔,与线人接头时,分明是被池边枯枝勾去了东珠耳珰。
暮色染红窗棂时,一个陌生的宫女捧着鎏金缠枝纹漆盒进来。掀开盒盖的刹那,血腥气扑面而来——那只遗失的东珠耳珰正躺在一截带血的断指上,染血的指甲还残留着凤仙花汁的嫣红。
"回禀崔孺人,浣衣局的秋棠姑娘失足落井了。"宫女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此外,娘娘的贴身侍女春莺姑娘,因为打坏了殿下的砚台,被赐杖毙了!奴婢唤冬,以后代替她们伺候娘娘。"
更深露重,崔羲和跪在佛龛前抄写《心经》。青玉莲花灯映得宣纸泛绿,她盯着自己扭曲的影子在经卷上晃动。忽然有冰凉的东西爬上脚踝,低头看见条碧绿小蛇正顺着裙裾蜿蜒而上。尖叫声卡在喉咙里,她认出这是南诏进贡的金线环蛇——剧毒,但牙囊已被人摘除。
"看来本宫的爱宠吓着崔孺人了,真是不好意思呀。"武良娣(以后的武惠妃)的笑声从屏风后传来,怀里的波斯猫眼瞳泛着诡异的蓝光,"妹妹这般胆小,怎么敢在太子的参汤里放石菖蒲?"崔羲和看着武氏绣鞋上沾着的苍术粉末,忽然明白为何近来李隆基总宿在她的宫殿——那女人早把避毒香囊缝进了衣襟夹层。
冬至节那日,东宫庑廊挂满走马灯。崔羲和盯着画屏上转动的西域胡女图,听见远处传来踏歌声。李隆基突然从身后环住她,将鎏金鸾纹酒盏抵在她唇边:"爱妃尝尝这新酿的桑落酒。"她咽下琥珀色酒液时,瞥见回廊转角处闪过半幅孔雀纹裙裾——是武良娣最爱的蜀锦纹样。
三更梆子敲到第二声时,崔羲和摸到枕下密信不翼而飞。冷汗浸透小衣,她赤脚扑向妆奁,发现银匕首的鞘上多了一道血痕。窗外北风卷着碎雪拍打窗纸,像是无数冤魂在抓挠琉璃窗。她突然想起入宫那日,太平公主抚着她的鬓发说:"好孩子,相信你不会让本宫和你阿耶失望的!事成后,本宫和你阿耶坐拥万里江山 ,你就是我大唐最尊贵的公主!"
次日清晨,崔羲和对着缠枝牡丹铜镜梳妆时,发现眉心的朱砂痣褪成了暗褐色。唤冬捧来的药碗腾着古怪的甜香,她突然掀翻药盏,看着褐色的药汁在波斯地毯上洇出鬼脸般的纹路。当夜咳出的血沫里混着细小的金粉,她才惊觉每日服用的"养荣丸"里掺了水银。
被拖进冷宫那日,细雨将海棠花打落成满地残红。令人好笑的是,李隆基对外一句:“催孺人睡觉打呼噜,被赐入冷宫思过!”崔羲和盯着青砖缝里蠕动的蜈蚣,忽然低笑出声。
那日李隆基赐的迦南香里混着断续草的味道,她早该知道太子识破了合欢花香的秘密。最可笑的是父亲上月送来的家书,封口火漆印下藏着句"珍重自保",墨迹却是用鸩酒写的。
五更天时,崔羲和用金簪在墙面刻完最后一笔。崔氏族徽的云雷纹里渗着她的黑血,像条扭曲的毒蛇。当第一缕晨光穿透窗纸时,她望着自己映在墙上的影子——那团模糊的暗影突然裂开嘴,露出和崔湜一模一样的冷笑。
“终于可以歇歇了,不必提心吊胆当棋子了,姨娘,我来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