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你的嘴巴重新开始严格遵守起青梅竹马应有的距离的呢。
你不再说喜欢,他有时候会在听不到那句持续了八年的口头禅时疑惑你这家伙又是怎么了,怎么无缘无故变得这么反常。
他想过你是不是突然幡然醒悟、抑或是青春期萌动的春心终于开在了别人的身上。
但没有,你只是嘴巴变得更加内敛,不再像从前那样大大咧咧又毫无顾忌地说爱,行为还是一如往常,你依旧会等他部活结束一起回家,小卖部限定口味的牛奶开卖时依旧有他的一份,而他整理好的床、囤积的酸梅口味虾条依旧被你自说自话共享。
妈妈总说你真诚,从小到大饱受那份真诚拿捏的星海光来却总忍不住认为那是一种不经事的口无遮拦。
但他也知道,你不会永远那样,正如小时候你跟着他们去野营揣在手里最后又主动放归山林的那只野鸽,妈妈和你聊完天后你想了些什么,又是为什么改变了自己的想法,这些你都没有告诉他,所以那一次他也没有开口询问。
在他印象里,你特别喜欢黏着他。
你说那是因为光来是所有和自己玩过家家游戏的人里最有耐心的一个「爸爸」,但他觉得最根本的原因是你和上面几个兄姐的年龄差距都太大了。
你上小学的时候,长姐长兄都去读了大学,另外两个哥哥一个高中一个中学,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明明拥有四个哥哥姐姐,却没有同龄的玩伴,只能天天跑来找他玩。
时间长了,星海家的橱柜里渐渐出现你的专用碗筷、专用饮水杯、专用零食盒,到了夏天妈妈开始手摇冰沙,最先想到的人也从自己和哥哥自然过渡成了你。
而他只好每次被差遣着跑去隔壁喊你,问你是想吃草莓味还是巧克力味的。
妈妈倒是不止一次奇怪过他怎么不吃你的醋:“一般的小朋友可都希望自己是妈妈心里的NO.1喔?光来。”
他摆出一副不屑的表情,说他才不是小朋友。
“嗯嗯嗯——我们光来,是特别有绅士风度的小男子汉呢!对吧?”妈妈扬起眉毛,上扬的语调里含着一层不需要人赞同的自得,转手奖励他多吃一块炸猪排。
没想到下一秒那东西就被光来夹到了你的碗里。
“啊,可以给我吗?”你眨着亮闪闪的眼睛看了看碗里,又看了看他,眯着那层藏进睫缝里的光弯起嘴巴,开开心心地说谢谢光来。
而星海太太在自己年仅十岁的小儿子脸上看到了飞扬的得意和压在那份得意后显而易见的臭屁,心想:
啊呀,我们光来原来是哥哥啊。
高二那年的夏天过后,你突然在学习方面燃起了异样执着的热情,幸郎一边感慨你不来体育馆还真有些不习惯呢,一边和他八卦你们这是又在玩什么新奇的play?
“哈?play什么play啊!”光来有些嫌弃地眯起眼睛,颇为老气横秋,“你的脑子终于也变得不正经起来了啊,幸郎。”
“诶,我只是奇怪而已啦。”幸郎随口一说,“她不是成绩一直很好的吗?难道说最近……排名下滑年级第一不保?”
“谁知道啊。”星海光来耸耸鼻尖,关上自己的柜子,一边背着包往外走一边挥手,“走了,明天见。”
离开部活室顺着来路回到教学楼,在换鞋处重新穿上室内鞋,再从西面走廊绕到高一六班的教室。体育社团的活动时间总是很晚,这个点连文学部管弦乐部的人都回家了,留在教学楼里的人寥寥无几。
冬天昼短夜长,他踏进一年级的走廊,那些教室都没有开灯,窗外灌木挨着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樱花树,粗宽的树干往上散出枝桠,风吹动光秃秃的阴影浮在墙上,一切总显得特别安静。
他在高一六班门口停住脚步,将将要振动的声带在看到你趴在桌上睡着了后跟着紧急刹车,啧,搞什么啊,不是说学习的吗。
夜幕低垂,星月高悬,他慢吞吞地走进去,站在没有开灯的教室低头看你。
长野的冬天,所有东西都像被迁徙的野风抽走了用以缓冲的水汽,干得足以让他听见自己胸腔里心脏又重又沉的跳动,那种在静默中发酵的节律似乎在催促着他做些什么。
但他只是站在那安安静静地看你,用弯曲的指节拨了下你的睫毛,然后毫不客气地把你叫醒。
被吵醒后你捂着被弹的耳朵,迷迷糊糊地小声抱怨。
他摆着张嫌弃的脸把你桌上的文具一股脑收进笔袋,再连同试卷一起扔入书包,回了句满含无语的:“这么能睡你是猪吗?”
星星和月亮不会告密,除了星海光来,谁也不会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你一无所觉地抱着收拾好的包跟在他后面出了教室,困意飞到九霄云外,在门口换完鞋,又凑到他旁边叽叽喳喳地说起自己刚刚做的梦:“……然后梅子它就来追我了!……哇,真的好恐怖,现实中真的有这种一个月没拉屎还活着的狗吗?”
他皱着眉,一言难尽地看过来:“你一天到晚做的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梦啊?”
“我也不知道啊——啊,是不是神明大人在惩罚我最近学习太用功?”
“天,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邪神嘛,每天就爱捣乱什么的,不行吗?”
“哪门子神这么闲啊!”
“神明大人当然闲啦。”
“都给我去好好工作啊!世界上不是只有他们才能做到的事情吗!”
“比如呢?”
“随便什么,比如……保佑世界和平之类的总行吧?”
你眨眨眼:“意外地是个有大爱的人呢,星海同学。”
他斜睨过来:“欠揍吗你? ”又在你晃着他袖子笑成一团的时候突然想到和幸郎的对话,于是随口问了一嘴你最近这么发愤图强的原因。
“这个嘛,”你笑够了直起身,看向路边萧条的秃头树枝,语气寻常地回答,“因为我打算升学。”
“虽然还不知道自己以后想干什么……但好歹不能浪费了这么多年的好成绩。”又笑起来,“把能用的都用上,最后走到哪再说——大概就是这么想的。”
但直到你在高三那年取得了元治大学的入学通知书,他才知道你家里其实是希望你高中毕业后直接就业的。
“妈妈他们当然还是希望我有条件就去的啦。”你在电话里和他唠叨,“不过毕竟他们还负担着哥哥们的学费,润哥和清哥读的也是私立学校,要是再加上一所元治,经济上确实很难啊。”
“不过姐姐说她可以支援我一点,再加上JASSO的支援奖学金和元治的特待生减免,嗯……到时候加上打工,勉勉强强应可以?”
他听完忍不住吐槽:“这种事也是可以勉勉强强的吗?”
你说那是因为不确定能申请到多少减免:“我们家说到底既不是贫困家庭也不是多子世代同时就读的高负担家庭,也有可能最后只能申请到最低档位的助学奖金嘛。”
“保守一点算,差多少?”
“嗯——”你拖长声音卖了三秒的关子,然后说,“不告诉你。”
,
“喂!”
“光来就在东京好好打你的排球,多喝水多吃肉,不要挑食,不要熬夜,穿马路记得看红绿灯,小心车辆——”你老气横秋地端出从妈妈那学来的长辈腔说了一大串,“总之,不许操心我!”最后不等他回复就直接挂掉了电话。
“正是因为知道光来会说什么,所以她才会那样吧?”知道这件事后,幸郎在电话里充当和事佬,“你们可是青梅竹马啊。”
“我知道。”光来扭着眉毛嘀嘀咕咕,“就是觉得有点怪。”
幸郎毫无心理负担地笑他:“光来你现在很像那种为孩子即将离开家而提前惆怅的老人耶。”
结果当然是收获了好友预料之中骂骂咧咧不服气的炸毛。
星海光来比你大一届,你成功考入元治大学的时候,他已经在施怀登·阿德勒打了一年的球。
一出道就被球队教练挑为正选,那些体育杂志和媒体毫不意外都抓着他的身高来写稿,什么最袖珍选手啦,什么新一代小巨人啦,颠来倒去都是那老一套,只不过是在前面加了个职业选手的身份。在以后需要长期效力的团队里讨生活,实力强、能得分是一回事,和前辈们搞好关系又是一回事,成年后的世界需要投入很多社交,但这些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前有牛岛若利,后有影山飞雄,被这两位重量级社交问题份子夹在中间的他,用福郎先生的话来说,最多就是个有点吵的小矮子罢了。
当然,这番话是幸郎私底下偷偷跟你说的,光来本人对这个评价完全不知情。
施怀登·阿德勒所在的花小金井不在东京23区,而你为了节省开销租了江东区的公寓住,中间差不多隔了半个东京,但就算距离稍远,有空了你还是会跑到光来那去玩。
俱乐部的宿舍不方便进去,他就带你去附近自己晨跑的小公园遛弯,有时候也会走远一点,去隔壁市逛逛。
你抱怨他好见外,怎么还招待起自己了。
他撑着脸看向你面前那份快要见底的限定芭菲,垮下来的眼睛里塞满无语:“喔,不想吃?那你吐出来。”
“我哪有说不想吃。”你嘀嘀咕咕,“光来你是不是分不清喜欢和想要的区别啊。这种东西还挺贵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