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和宫治目前的关系,月室老师是唯一知道后反应平平的人。
签售会庆功宴结束后我送他回家,他摊在沙发上看我在冰箱里找蜂蜜罐和柠檬,给自己拆了包不二家的奶油味棒棒糖含在嘴里,又说起这件事。
“有什么好奇怪的啊,白-痴。”他叼着糖讲话含糊不清,有些吊儿郎当地垂着眼。
我把泡好的蜂蜜柠檬水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放下,耐心等待这个喋喋不休的醉鬼自己嚼碎了糖再醒酒,他从庆功宴到回家自己滴滴叭叭说了一路,此刻再次语出惊人:“所以,你预产期什么时候?”
“……”这又是怎么跳出来的话题。
“装什么啊,你们不是在发-情期单独见面了吗?”他眯着眼,“快三十岁的人了别告诉我你们也是一个alpha一个omega躺在被窝里啥也不干,这种过期笑话连关西人听到都不会捧场的。”
我说我们只是见了个面,耳朵却抓到了这句话里出现的「也」。
“哈……真逊。”他咔吧咔吧嚼糖,眼神里浮起一层厚重的奚落和嘲讽,不知道到底是在蛐蛐谁。
“真逊。”同样的话重复第二遍后他整个人显得有些意兴阑珊,只是一味仰头盯着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纸风铃出神,仿佛突然失去了开口的欲-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糖渣与牙齿磕碰的声音消失了,只有夹在他嘴边的纸棒在透着明显烦躁的沉默中被顶得来回摆头。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比格犬这样安静。
今天的庆功宴明明松下前辈也参加了,但他现在没有出现在这里。
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没有我之前猜测的那样简单,月室老师没有继续往下说,我也没有问。
不过……逊吗?
我想起那个光线不算明亮的夜晚,宫治突然龇起来的牙,眉间涌荡的凶光和阴影里的金属口笼。
我私底下咨询过表哥広畑,他是我们这一代里唯一的alpha,我问他是不是你们都能闻出omega的信息素,他说怎么可能。
“正常情况下beta和omega闻起来其实都差不多,吃了沉默剂就更别提了好吗。”当时他在电话里停顿两秒,接着感慨道,“不过对alpha基本上一闻就能识别——应该是类似于同类相斥吧?越纯的alpha应激反应越大。”
他说完还友情提醒我不要拿抚慰剂去挑衅alpha,至于为什么他说得很隐晦。
“你知道狗的护食反应吗?就和这个差不多。”
我没敢告诉他这样的蠢事我早就干过了,幸运的是被挑衅的那个alpha意志力坚定还戴了止咬器。
至于宫治为什么会戴,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基本确定我是omega的,这些问题的答案经不起推敲,我不敢细想。
学生时代的禁-忌话题因为隔着安全的距离,谈论和遐想都不过是一种基于预设氛围诞生的心理上的隐秘刺-激。
这些问题不一样。
这些问题的答案很危险,宫治这个人也很危险。
他少有出鞘,但我不会忘记他是一把刀。
他不动声色,他装聋作哑,他得寸进尺,他故意犯错再老实巴交地乖乖反省,假装低下脑袋,眼睛却在直勾勾地观察我的反应,小心眼很多。
在我告诉宫治自己信息素拟态是叶羊的那天晚上,他回到家后还给我发了消息。
很突然,他说自己是狐狸,还说不知道算什么品种,但从颜色上看应该是灰狐。
这种没有铺垫的袒露让当时毫无准备的我沉默良久,不知道如何应对,想退出去假装没看到消息,但LINE该死的已读功能把我卖了个一干二净。
……我有说过要交换信息素拟态吗?
……宫治先生你应该知道这是不可以随便告诉别人的超级隐私的信息吧?
这两句话被发送出去后,聊天框界面的抬头在「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上维持了几秒,就在我自以为是地松了口气的时候,对面又咻的一声,发了两张live图过来。
我很想告诉他不能用自己的信息素拟态把这么严肃的话题糊弄过去,但从宫治一侧射来的光线照得那双耳朵的灵毛根根分明,其中一只耳朵尖还在按下拍摄键时抖了两下,看上去实在是太毛茸茸了。
紧接着,「我有耳朵和尾巴。」宫治先生用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杀死了对话。
自那之后我对宫治感到没辙的地方除了眼睛又多了一处,我觉得他应该深知这一点,因为他完全是乐此不疲。
平时在店里还是人模人样的宫老板,下了班走出饭团宫,那双耳朵就像失灵了一样总是冒出来,等我下意识去帮他捂住,落尽手心里的触感又被替换成人类蓬松干爽的头发,用耳朵戏法成功捉弄到我的宫治弯着腰,眉毛扬得很高,眼睛却刻意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平淡神情,故作大方地说:借给你摸也可以?
我每次都瞪他,但我知道自己下一次还是会去捂,宫治就是算准了这一点。
时间进入繁忙的八月,工作代办日程上新书宣发跟着三场在全国各地跑来跑去的签售会,我忙得连宫治的消息也没时间回。
月室老师和松下前辈的关系倒似乎进入了平稳的发展期,签售会后往往是这条精疲力尽的比格犬心情最糟糕的时候,但今年他却兴致颇高地点了支棒棒糖烟跟我聊起那句我在电话里说完就挂的发言。
“「暗恋真的是一件很平淡的事」这句话是你说的,对吧。”
我暗道不好,当时我以为他要写什么狗血伤痛文学,谁知道最后只有狗血,那些本该迎合读者口味的伤痛和酸涩被细化成了每个角色共通的成长困境,连编辑带读者,所有人都被那支笔狠狠戏耍了一通。
“月室老师……都隔了这么久了,就不能放过我吗?”
他的反应是:“白-痴小春名。”
我说一边骂人一边给人吃糖是老师您新研究出来的训人手段吗,把他抛过来的橘子味棒棒糖拆掉包装塞入口中。
诡异的酸和含量超标的甜在舌尖化开,融合成一股人工合成的劣质果味,我憋着脸没再说话。就知道这条比格犬不会这么好心。
“白-痴——我当然知道这不是你的故事。”
“但「很把暗恋当成一回事」和「不把暗恋很当成一回事」,不管哪一种……”他挑起眉毛自下而上地俯视我,“都让人想吐。”
“你现在这样我觉得挺好的。”比格犬给出赞赏性的一眼,“继续保持。”
忙活了大半个月回到东京,主干道上汽车碾着熔化的柏油呼啸而过,卷起来的风除了热还是热,街头巷尾晃荡着涌动的热浪,光是瞄一眼都觉得那种烈日下的金光会把直接走入的人烧伤。
沿路的树依旧郁郁葱葱,枝桠上的蝉依旧叫个不停,湿-漉-漉的衬衫贴着黏*/*腻的肌肤,东京的夏天一望无边,烫得很缠人。
看到宫治最新消息的时候我刚从便利店买完冰淇淋出来,等我回复他时冰淇淋已经化得差不多了。
夏天嘛,细胞都被高温烤得很干,如果没有及时补充水分,理智就很容易因为缺水而和大脑断联。
站在宫治家门口摁下门铃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走进宫治家换上拖鞋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直到宫治懒着声音问我是喝大麦茶还是可尔必思,我才勉强回忆起自己半小时前好像先回家洗了个澡,以及自己大半个月没回他消息。
“很热吧。”宫治在茶几上放下马克杯,白色的,是可尔必思,还加了冰。
从他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不对劲,他语气平常地问起我最近干了些什么,工作忙不忙,得知我出差去了北海道又慢半拍地喔了一声,问那边夏天是不是很凉快。
我说确实比东京凉快,但到那的第一天还是有人生病,可能是水土不服,不过他本人给出的说辞是睡眠不足。
宫治趴在茶几边,假装自己是个很认真的听众,但我们都知道他不是。
半晌,他突然说:“果然还是太明显了。”
我说,当然。
拉上窗帘的公寓,光线昏暗的客厅,果盘里只咬了一口的切片西瓜,另一个马克杯下洇开的水渍,沙发上七扭八歪堆得满满当当的抱枕,空气里木质香交-缠着厚重的藓气,还有地上明显和平时不太一样的宫治。
“你可是在易感期。”
他嗯了一下,烟灰色的眼睛顶着眉毛从手臂间露出来:“但你还是来了。”
“对。”我抽了张纸巾,在茶几边坐下,擦掉桌上湿-漉-漉的痕迹,“我来了。”
“我以为你不理我了。”
我把沾了水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压下心虚,努力把话回得自然。
“所以你只是出差。”他听完得出结论,“没有和后辈君偷偷出去玩,对吧。”
我的脑子转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后辈君是谁。
易感期的宫治垂眉耷眼,做不出太丰富的表情,反应也很迟钝,看上去像是一只没有睡饱觉的狗狗。他枕着自己的手臂垂下眼帘,看向脚底变干爽的马克杯:“不觉得很不公平吗?”
“?”
“明明大家都用了沉默剂,可只有我闻不到你的味道,你却可以。”烟灰色的眼睛向上翻转,看向我,“作弊?”
“啊?今天也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