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给每个饭团单独裹了保鲜膜,也许是老板不想浪费准备拿回去自己吃呢。
这啊那的种种揣测都不好说。
这是一个不会有答案的问题。
宫治身上这样没有答案的问题很多,每次遇到他都会新冒出来几个,有时候我能在他后续的话语里推敲出答案,有时候不能,只好任问题是问题地遗留在那,未来不知道何时再拿出来想一想。
就算一时有了答案,也会有更多源源不断的问题紧随而来。
比如为什么塞的是蔬菜,结婚的是哪位学长,又为什么把东西拿来店里,还有……饭团。
对啊,还有饭团。
对什么……不能再想下去了。
我坐起身去够窗边的抹茶粉,宫治却先一步把茶罐拿了起来。
“一勺?”他捏着茶匙,问得很自然。
我扫了眼他跟着眼皮垂下来的睫帘,顿了顿,收回视线,说:“……两勺。”
小匙托着墨绿色的茶粉抖进杯中,苦香味在热水中挥散开来,一时间冲淡了店内熏香浅浅的藓气。
我道了谢。
宫治的摄像头往我脸上轻轻一点,敛下去的帘幕遮住光,再一眨眼,只见眼睫动了动,镜头上抬,我才真正和他对上视线。
他聊起饭团宫的外送业务,但这个话题出现得很突兀。
“……为什么总感觉还会说很多遍啊。”说完自己还在那小声吐槽。
我:“还?”
“是啊。”他眼神里带了很明显的幽怨,“这次已经是第二遍了。”
“?”
“去年……”宫治瞄了我一眼,撑起脸,视线落在小金田先生店门口的那盆阔叶绿植上,“是12月份那时候的事了吧。”
“不清楚是不是在发烧。总之你看上去身体不太舒服。”他看向外面的目光抓不到焦点,像是隔空在看回忆里的默片,闲聊似的关西腔落在每一个音调上,“然后,我跟你说店里2街区内有配送服务。”
那应该是我上一次发-情期。
那时候来饭团宫了吗?可能来了,但那天点了什么口味的饭团又说了什么话……
我完全不记得了。
发-情时热度未退至正常时期的脑袋容量就和临睡前一样小,很多事情多半是记不住的。
宫治发出一段意味不明的轻唔,放下手不再撑着脑袋,转而去磨蹭纸箱敞开的瓦楞纸边。
我的目光跟着落在那段指节上。
也许是因为坐在太阳底下又靠近门边,熏香里本就不浓的潮气也被晒成干干的木屑香,依旧很淡,却很沉。
瓦楞纸被手指搓得卷起小角,整体材质还是硬邦邦的。
他说,我记得,那是21点32分。
某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在神经末梢一蹭而过,我下意识追上去,目光却在半路被宫治不知何时转过来的眼睛截住。
然后我才意识到也许他才是始作俑者。
身体里信息素潮突然蹦出一些零星的浮沫。
我握住了杯子,热度顺着指腹渡上指尖,开水的温度比发-情期低热的身体更高,有些烫手。
宫治耷拉下眼睛,对他对面的变故浑然未觉,漫不经心地嘀咕起来:“你说……「算了吧,住得近就几步路,况且今年冬天这么冷。」,什么的。”
同样的语气我曾在他和角名同学课间吐槽另一位宫同学时听到过。
坠在句尾没有实际意义的口癖,关西腔里案台前听不到的放松。
这一刻,他不是从某个整体中剥离出来和食客刻意维持着个人距离的饭团宫老板,而是从十八岁走到二十七岁的完整的宫治。
我低头喝茶,借着错位的杯口将肺里凝滞的气流从鼻腔里放出来。
液面皱出来的波纹,对面看不到。
再次抬头看向宫治时,不明原因应激起来的信息素潮已经缓和下来归于平静。
“不过去年冬天确实很冷啊。”我摩挲着杯壁,想了想,“还有没降下去的新冠。”
烟灰色的镜头转了过来,半带着显而易见的无语神色。
阳光穿透玻璃,宫治的发丝间金色斑驳,偏光的发梢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银辉。
看不见头皮,真是蓬松。
听说长期染发会造成毛囊脱落,但宫侑看上去发量也很多。
家族渊源?
“信津小姐。”
由此及彼的胡乱联想及时刹住了车,我的注意力和目光被宫治用话音勾了回去。
四目相对间,他很慢地眨了下眼,随后看着我非常温和地笑了笑:“下次身体不舒服还是请委托外送吧。”
礼貌客套的社交言辞,出现在此刻的笑却和一贯面对客人时摆出来的隐隐不同。
他的眼神里蓄着棉,落在我身上又像是裹着一层无形透明的茧,只有被注视的人得以察觉到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异迁就感,这种对待方式……简直,简直……
“这也算是对我们店的信赖吧?”
音节粘着音节懒洋洋地落下关西腔特有的降调。
简直像在对待一位发烧却不愿意乖乖吃药的小孩。
此刻坐在这里的人,到底是饭团宫的店长还是二十七岁的宫治?
我分不清。
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十八岁的宫治接受表白时的一幕,他看向别人的目光,那时候我只觉得那是一种包裹起来的圆钝,烟灰色的眼睛里藏着一个不与外界相通只属于宫治的世界。
但圆钝就一定没有锋芒吗?
掌心状似无意地搭上另一只手的手臂,毛衣下的皮肤竖起来的鸡皮疙瘩却无论怎样都压不下去。
再一恍神,宫治已经坐直了身体,落在身上的目光松解开来,仿佛一切只是阳光洒落而产生的错觉与幻象。
杯中的茶粉慢慢沉降下去,浓厚的抹茶味淡了,不久前被短暂覆盖掉的熏香又不紧不慢地散了出来,在店内悠悠盘桓。
那一瞬的异样或许又是不稳定的信息素潮吧。
我这样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