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侑来了。
“比赛赢了吗?”我仰头看他,他握着运动挎包的包带站在床边,嘴角下撇冷着脸一言不发。
我眼神转了一圈病房,解释自己这么说的原因:“这里没有电视机,所以看不了。”
他还是不说话,这令我有些头疼。
“还没消气?”我伸出食指钻进他手里勾着一段小指指节晃了晃。
这求和信号普通是普通了点,但胜在十分好用。
果不其然,他别扭的神情稍稍缓解,假作不经意把我的手牵进掌心,“拜托,怎么可能因为被你说了一句不靠谱而生气到现在?”
他吐槽道,“这都几天了?”
“但其他的呢?”毕竟两个正常的成年人谁会因为一瓶过期了半年的梅子醋认真吵架,那充其量只能算是导火索。
我们两个人的生活习惯有各自固有的形状,为了彼此嵌合而进行打磨工作时时不时出现一些难以调和的矛盾,比如「为什么不是这样做」,比如「老提过去了的事情有什么意思」,比如「对我来说这才是它的性价比」,再比如「你不做,除了我还能有谁去做」。
生活边角,有时候因为小而不值一提,有时候因为小所以一方可以主动后退一步主动磋掉自己身上对彼此而言毛糙的部分,有时候也因为小,那些不值一提的退让才会不断堆积,直到一瓶无关紧要的梅子醋彻底将积压着的委屈和忍受着的不满彻底炸开。
那些本不应该影响大体情绪的细节,因为一场可有可无的矛盾、看到了自己忍受对象表现得比自己更加委屈而加倍反弹,非要争个多少。
「你以为就你退让了吗?」,「我明明做了更多!」,「这不是你自己的选择吗,为什么反过来道德绑架我一定要对此千恩万谢啊?」
然后呢?
想下了班喝一口冰箱里剩下的饮料告慰被工作折磨了一天的身体,结果发现被人喝完了。昆布买成淡口的也没事,调味时多加点盐,但不小心加多了。常买的便利店更换了味淋的供货商。发不出想要的球短暂性的一蹶不振。
统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冷静下来后想想,谁不是一边退让一边享受着别人的退让。
许多经过调整的细节悄然丝滑地黏合进来,很难被人发现其中微小的改变。
但绝不是不存在。
在这方面,我和侑都不够成熟。
“那种小事以后再说啊。”他撇撇嘴下意识如此回复,但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自己又不小心说了那句曾惹我生气的话而浑身一僵。
随便,以后再说,什么什么又无所谓,他总是扯着这样的句式扔给我,把可有可无的小事拖着不去解决,到头来陈年烂摊堆到一起,如果真的无关紧要,那因没有及时解决问题而引发的争吵又是从何而来?
他说因为是我在意太多有的没的,是我总是胡思乱想。
真够气人。
侑的眼睛偷偷摸摸溜过来盯我的反应,见我没什么表示,于是方才下意识握紧了的手微微松开,目光也状似不经意般扫向别处:“那什么,我的意思是……”
他磕磕巴巴地组织语句:“不是说那些事情不重要——虽然确实都是一些鸡零狗碎不重要的事情,啊不是,就是……”
“啊——”侑抓抓头发,发现自己这一通话听起来狗屁不通后有些崩溃,“我在说什么啊!”
我笑了。
笨蛋着急。
说的就是他现在这副模样吧。
突然,他卸掉全身力气在床边蹲下来,脸埋进被子枕着我的膝盖,开始自暴自弃:“不管了,就算你生气,我现在的脑子也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他说着勇气可嘉的话,却怕我跑了似的牢牢抓着我的手,嘴巴上是一套,手上的动作又是一套,身体力行地向我透露一项信息:「我就是这样了,你不开心也没办法」,厚着脸皮耍无赖。
“无论是梅子醋、柚子醋还是橘子醋,大衣扔在沙发里也好、挂在椅子上也好,”他顿了顿,将胆大包天贯彻到底,“对我来说,这些真的统统不重要啊。”
光线从窗外涌入,把他用定型胶抓出来的发型照得根根分明,三七分,微卷,就算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也依旧精致靓丽——想也知道不可能,绝对是他下了飞机在不知道哪个站台的公共厕所里趁着没人洗手偷偷重新抓过。
“这些,不重要。”他重复完第二遍,又道,“生活又没有对错,第一次同居缺少经验,努力错方向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说真的,你知不知道我看到消息时……”他说着说着又轻声轻气地绷紧了自己,从喉咙和舌尖挤出带着关西口音的咬字,又将剩下半句话咽了下去,像是勉力支撑着自己不漏风的气球。
“要是……”侑停顿了一下,那不吉利的半句话被他咽回去,箍着我左手的手掌紧了紧,“那我和你最后的对话居然是为了一瓶过期的梅子醋在吵架……这算什么啊!我才不要那样!”
刚刚还在硬撑,结果因为吐槽一下子破功,被他强压着的情绪骤然间如泄洪般破堤而出。
到头来属于成年人靠谱的余裕感只能维持几秒。
所以才会从精致女明星变成搞笑谐星啊,这个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