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瑾,菜可备好了,再一刻钟,廊下便来人了,可耽误不得!”司膻惯常板着脸,掖着挡风帘子,像个木头人般催问。
元正朝会,百官集聚,祭祀祷告后,天家赐宴,共贺新岁将至,端的是君臣同心,求的是国泰民安。
因着这宫宴,内廷俱是一番忙碌景象,其中尚食局最是人头攒动。
“大人,这拔丝糖藕且得即时烹的才好,白嫩爽脆,浇上热蔗浆汁子,才得拔丝啊。”杜瑾切着藕丝,间错抬眼打量这位且瞧着肃穆庄严的尚食局二把手。
“你总这样说辞,别的吃食尚且不论,只这封冻时节鲜藕难得,定然要入圣人肚腹的,可万不能出错!”
许是怕小宫女控不住火候,这位司膻大人翻折披帛,将宽大官服袖衫挽起走向灶口,瞧着架势要亲自烧火。此情此景可难得,杜瑾立时蹬鼻子上脸,笑嘻嘻支使着要旺火。
铁锅快炒,不过几息功夫,拔丝糖藕便可出锅。
恰得其时,往返传菜的内侍也带着小宦掀起帘子。见庖厨一点都没耽搁,很是满意,心想着尚有功夫蹭两口吃食暖暖身子,灶口后头司膻大人却紧接着就开口催促。
“张大人,这菜且得热乎着才有意思,辛苦您脚程快些。”
听着这话,杜瑾心里白眼直直望天,但没办法啊,自己老板自己担待,便快速攥了几样热腾腾乳糕饼恭敬奉上并找补几句:“这乳糕适才从蒸锅中取出,夹了蜜豆枣泥,很是香甜可口。这藕菜确是耽误不得,求大人多担待,儿且在厨下备上羊汤餺飥等着您。”
好在,这位大人平素顶好言语,便是有些慢待,听了这番说辞也笑容满面带着小宦们提着食盒赶忙办差。
“您总是这样,便是实在着急,哪有这样催人的啊。”
自十三岁从掖庭毕业进入这尚食局,崔司膻这性子倒如头次拜见时一般模样,三四年光景下来竟毫无变化。不过这也能理解,内宫六局,尚食一司使命太重,司膻一职,小宫人们尊崇些便称声大人;可实际上,不过皇帝老头御用人形毒药探测器罢了,指不定哪天便受池鱼之祸一命呜呼!
好在,本朝除了某位倒霉帝皇被自己亲老婆女儿药死外,鲜有奸党在御膳中使毒药功夫的;虽说众口难调,不过大体上还是跟着李老头口味走,这不,今圣爱吃鳝鱼,便是隆冬时节,采办也能使出大神通进献,可见啊,皇权迷人眼!
鲜藕送走,分派到头上担着的贵人吃食便只余一味长鱼,滚水汆烫洗净,倒是一点滑溜粘手。
杜瑾把着手中柳叶寸刀,从脊背处下手划至尾部,两刀下去,骨肉分离。然而就算做着剔鳝丝这样仔细活计,也不影响杜瑾对自家师傅开地图炮。
司膻其人,本家姓崔,四十几岁年齿,不仅做得极好佳肴,也颇通算学经史,人更是极端严肃贞,杜瑾从掖庭“毕业”后便分派过来,几年相处下来,两人很有些师徒情谊,许多时候也能劝慰几句。
将披帛掖进腰带别好,崔司膻放下卷起的衣袖,目光沉静并不答话,越过杜瑾,只望着屋外堆着白雪和挂满冰棱的宫墙出神。正当杜瑾以为她没听进去,准备再唠叨几句时,却听到一句猝不及防的呢喃发问。
东配殿里,小宫女折菜的,烧火的,拌嘴的;小宦们进出抱薪的,担水的,剁馅的;灶头上庖厨大勺舞地虎虎生风,热闹嘈杂得很。只两人所处这靠门边小角落似开启了自动降噪模式,声响掩盖不住北风带来前头大殿里不间断的丝竹声并崔司膻这一句轻声呢喃,也送进耳朵里来。
乍然被问,杜瑾有些晃神,柳叶小刀顿住,几次呼吸间手中动作继续,心思却沉下去。
“出宫?出去有什么好的,儿还指望着继承您的衣钵呢,也不知下届女官何时开考。只盼着考题莫要太难,唉!”
宰杀好的黄鳝用热水烫过早没了粘液,杜瑾将鳝丝略拍上些芡粉,热油下锅,刺啦声响,便炸缩至盘状,捞出控干多余油分;锅中留出底油将剔出鱼骨,姜葱大火翻炒,加进滚烫高汤细细熬煮。
“可是煮些索饼?厨下有新压的,天冷吃些热汤水也是极好。”崔司膻见杜瑾顾左右却言它,便知这孩子不愿再谈,便也顺着说索饼:“这时节黄鳝难得,采办统共只进得那些,今日烹煮了索饼也好,省的分数不均各宫催要。”
“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