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凕认命叹气,只得姑且先往就近灯火去。
然而没走出去多远,他又站住了。
这回倒不是又有个栖梧观立在前头。而是前方那颇为破旧的屋院前,已经掉下来一半还伤痕累累的竖字匾额实在显眼。
乌篁观。
“……”
洛凕一时无言。
又只见观院内早在他之前就站着另一个人,正背身望着已然空荡的观中。似听见身后脚步,那人回头,同洛凕对上视线,眼中亦有些错愕。二人皆是诧异,相视无言许久,没人先开口。
竟是换了身灰白便衣的夕华。
洛凕这下确定,宋云轻定是算好日子特意把他带到这来的。他方才还听见那两个弟子说有人在此地看到过掌门,没想到还真就让他遇上。
一时沉默。还是正好下起阵合又不合时宜的小雨,夕华先一步往观中去避,洛凕犹豫一会,随后便也跟了进去。
而走近才见,还算能看出外形的破败道观中,各处都是残缺不全的。
门前石路爬满青苔,道旁杂草长至半人多高。只有几棵苍松依旧挺立,勉强能从繁茂枝叶下隐约窥见数十年前光景,应是宁静而又祥和。
观内也一如外头那般破旧,屋顶破洞墙上漏风,穿堂风一阵接一阵,吹得洛凕脸上发冷。神像也好牌位也罢已不知所踪,供台上空空如也,俨然早就被撤了干净。
至少屋顶中央还有一处完好,雨也不大。洛凕才只站定,便见夕华一挥衣袖,身侧汇聚一团白光,凭空落下一行字。
‘去何处了?’
洛凕了然,此时夕华没有佩戴那沉铁项环,无法说话。看清那字后,他便答:“侥幸脱生,才至此地不久。门冽如何了?”
‘休养。’白光再化作另外二字。
“那他应当都告诉你了。”洛凕笑了笑,却说,“我可还用叫你师尊?”
似没料到突然的调侃,夕华神情一顿,随后垂眸半晌,摇了摇头。白光流动,那行字变作其它:‘你有事想问。’
洛凕心道门冽这人虽早先藏着掖着,至少现在帮他把话说开省了些许弯绕,其他的账日后再算也罢了。暗自腹诽一通后,他便转望向空荡荡的供台,问道:“乌篁为何会在烬缘山上?”
这个问题萦绕在他心头许久,而就是想也知道,他师父八成就是那个所谓的柏家遗孤。夕华和戴琼羽皆不愿提起半句,但这二人显然知晓。而传闻却又说,是夕华废去半生修为斩断乌篁,亲手杀了昔日同门。
可洛凕清晰记得曾在剑潭瞥见过夕华那柄剑上的剑穗。那上面应该同样刻有一个名字,是和他下山时带来的剑穗成对的。
只见白光一闪,夕华身侧悬出那柄青灰长剑,缓缓飘至洛凕面前,好能让他看清。
而如他所料,剑穗那翡翠松枝的缀玉后,刻着描红的二字。
柏楦。
“传闻是假的?”洛凕便问。
白光再而流动,道:‘是为救他。’
如今各处可听得的传闻,原是为掩盖柏楦的去向。洛凕也明白过来,溯云巅上听来的那些,许是夕华自己传出去的。
“废去半生修为,取来潭底神剑,实则是为从壬月仪手下救得柏楦。”洛凕收回视线,籍此推测道,“而壬月仪与赤竹崖一同殒命,也再无他人生还,便只有你知晓。”
却见夕华叹过一声,收起了剑。而那白字写道:‘师尊亦是身不由己。’
“即便如此你也为他说话?”洛凕抬头看去,顿时有些意外,“哪怕他屠尽柏家满门,杀了赤竹崖?”
“……”夕华偏开视线,神色微沉,似不愿再多提及。
见状,洛凕便也不再问了。
迫于正道之名,受人推怂,乃至为人所惑。洛凕心下清楚不过就是这些缘由,却也清楚赤竹崖并非传闻所言的骇人妖物。那栖梧天师究竟作何考量暂且不提,只是到了如今,剩下的也都已成残枝落叶。
乌篁落到他手上竟是这般缘由,洛凕心底此刻唯有唏嘘。
世道所向。
*
此时屋外雷鸣阵阵,狂风呼啸掠入道观中,将本就破败的梁柱撞得摇晃,卷起二人衣袍猎猎作响。乌云将夜空中仅剩的月光阻隔大半,屋里顿时漆黑一片。
雷光再而乍起之时,更为滂沱的雨水从屋顶空洞间倾泄下来,险些被风卷着把洛凕淋了个透。而夕华本就站得靠外些,也未能幸免。二人一时都没能好到哪去。
“……我们倒是运气相投。”洛凕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自嘲调侃道。
夕华的表情也很是郁闷。
这时只听雨声中夹杂匆匆脚步,观中紧接着冒雨走进另一个人。
竟是宋云轻。
洛凕看清来人,并不多意外,只坏心眼似的笑了笑,问:“以为我自己走了?”
宋云轻浑身淋得湿透,神情显然很是着急,只看了眼夕华便沉默走近了,在洛凕面前站定,微微皱眉看着他。
“不过一会便急成这样,都忘了避水了。”洛凕笑着靠拢些,伸手帮人擦干净从脸颊淌下的水,语气缓下许多,“我先回一趟溯云巅,然后马上就下来找你,好吗?”
宋云轻闷不吭声,有些迟疑。
“你这孩子,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洛凕一看这副模样,倒不禁笑出了声,“好了,大不了你直接上去把我绑下来。”
“……我在镇上等你。”宋云轻这才出声。
洛凕收回手,笑道:“我很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