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间,他无言败下阵来,侧脸移开了视线。
但周岩的耐心已经被耗尽,并不打算放过他。
“什么意思?”
“?”陈时迷茫地回头。
“我问你现在这样子,是什么意思?”周岩盯着他,眼神戏谑,“你不觉得有点越界了,容易让人误会吗?”
“到此为止不是你说的吗?为什么还要坚持冒险上山?”
一时间,气氛凝固下来,窗外细枝末节的动静都清晰可闻。
陈时忽然也迷茫了,即使对王文他们的说辞,是因为他是项目负责人,是因为周岩是他同学,即使他有上百个理由,但怎么都没办法否认,冒雨上山是下下策。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不等陈时开口,周岩直接下了最后发落。
“陈时,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不只是说现在,而是“还”。周岩的话如刀锋一般将陈时劈开。
在国外留学那几年里,他的不甘被无数辗转反侧的时间炼化成怨怼,怨怼又炼化成执念。反反复复,不舍昼夜。
而周岩似乎一眼就能将他从头到尾看穿,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
“所以呢?”
“什么?”陈时眼神颤动,又惊又疑。
周岩注视着他,十分平静而耐心:“我是说,你喜欢我,所以呢?”
陈时被问住,又茅塞顿开,这么多年从一开始他就只有一味的思念,追寻,却忘了定下目的,也就没有答案。
“你是想和我在一起吗?”
周岩看着他,向他伸出了无形的手。
现在,一切的终极就站在他面前,陈时在执念里翻山越岭,也没敢想过还有此刻,他抬眼定定地看着人,一时间不知所以,嘴巴张了张,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但他没有理由再退缩。
“可以吗?”
半晌,陈时问道,声音如针掉进湖里,没有任何回音。
周岩看了他一眼,重新闭上眼睛。
陈时一口气松下去,失落却像融化的冰块,不断漫开。
就在他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已经想到了天亮以后,自己和周岩就会形同陌路的时候,他却突然听见了对方的声音。
“行。”
陈时一瞬间激灵起来,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视线正好与周岩相撞,霎时间全世界都安静下来,再无声音。
周岩仍旧表情如常,仿佛只是随口答应了一件小事。
“不冷吗?”他问。
陈时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见自己光着的脚,笑着摇头回道:“不冷。”
说着就要站起来,却被周岩止住。
陈时只见他伸出手来,擦过自己的肩膀,替自己拉起披在身上垮下半边的外套。
一瞬间,他的脸热起来。
“他们上山还需要时间,回去再睡一会儿吧。”周岩说,接着收回手,仿佛没看见陈时的反应。
陈时点头答应,站起来转身爬回床上。刚躺下又想起什么,还要再开口,周岩却已经背过了身。
天降惊喜,幸福来得太快,他还没有和周岩再确认一遍,意识也渐渐迷糊起来,只能放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沾染了地上的凉气,陈时的脚好半天才艰难地在被子里捂热了一点,接着就像火苗一样在身体里窜开。
他朝右侧躺,看着周岩的背影,思绪如蝴蝶扑朔。没一会儿他泄了一口气,心事重重地闭上眼睛,终于在天大亮前沉沉睡去。
三个小时后,一阵喧哗声将他吵醒,陈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仔细辨别了一会儿,也没从几个叽叽喳喳的人声听清什么。
他坐起来,乍时间脑子里一股生拧着的疼,他忍着低头闭眼摸到放在床边的里衣,缓过来后才睁眼给自己套上,又穿好鞋准备下床。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冒出来,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近。
是周岩。陈时察觉出来,又猛然想起昨晚睡前的事,脚下一个不注意就踩翻了床脚旁的一盆水,两条敷过他额头的毛巾也被漾出来摊在了地上。
叮铃咣当的声音停下,外面也跟着安静下来,几秒钟后门被推开,打头进来的是王文,周岩落一步跟在他后面。
“终于醒了?”王文率先开口,将从周岩手里接过的干净外套递给他,又问,“还发烧吗?”
陈时穿上外套,只摇了下头,顾不上回答。
毛巾和水盆柜被他捡起来,但地上还剩下的一滩水渍,他有些赧然,不知道怎么处理。
“不好意思。”陈时语带歉意地说。
周岩闻言只扫了他一眼,说:“没事。”又拿过他手里的水盆放到身后的柜子上。
王文根本没在意这些,从自己兜里掏出几盒药来递给陈时。
“这些是他们带上来的感冒药和退烧药,你看看自己感觉如何,不行就先都吃点。还有这个,”说着又摸出一根体温计递给陈时,“量量。”
“谢谢。”陈时一一接过去放到了床头柜上,却没有打开体温计,只是随手摸上自己额头,说:“没事了,我感觉不烧。”
“自己的手怎么判别得出来?”
陈时抬头,他的手留在额头上还没放下,就被迎面的另一只手轻轻拍开,而后代替覆上。
一片冰凉。
周岩站在他眼前,另一只手提着刚拿起来的暖壶,因为用力,两条青筋从手腕内部微微凸起,往后延伸,又渐渐蛰伏下去。
“还有一点热。”周岩在自己额头上试了后,对比得出结论。
王文接道:“有退烧贴,还有药,你看你要哪个?”说着递过去,丝毫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吃药就行。”陈时清了下嗓子,避开周岩的视线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水杯,快速拆了两粒药服下。
“我们几点下山?”他问。
王文回道:“不急,救援队上来的人说,塌的就那一块地方,除了绕点路之外,影响不大。”
“那我们下去有困难吗?”
“没什么困难,现在雨停了,一切都好办。”
王文说完,见没人搭话,以为陈时还是放心不下,于是故意松了点语气。
“放心好了,我们上下这么多回早有经验了,哪怕就昨晚那个情况,我们不也没出事就上来了嘛?”
“确实没事,”旁边的周岩忽然冷不丁出声:“他离失温就一步之遥了。”
陈时立时看过去,视线和周岩对接,对方却又打住了后话。
“那不是有你嘛,及时出现啊,救命恩人!”王文笑嘻嘻贫道,毫不顾忌周岩的不置可否。
陈时开口问道:“昨晚你被困住了吗?”
周岩摇头:“你们上山的时候我正在往回走——当时手机掉了,我就找了一会儿,结果没多久雨就越下越大,我也没再找直接返回监测站了。”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当时几次收到的卫星位置全在一个地方。”王文插话道,“还好你后来在监测站和他们联系上了,又回去找我们,不然就陈时倒在那儿的状态,再多等上个半小时,都不敢想得出什么事。”
说完都沉默下来。幸亏只是乌龙一场,陈时想,弄到最后自己反而成了大麻烦。
“行了,都收拾一下出去吧,他们还在外面等着。”周岩打断了他的思绪,“我们最好在中午之前下山。”
陈时点头,三人达成一致,而后简单收拾了下,就一起出了门。
雨已经停了好久,水泥铺的院子干了大半,一阵清爽的凉风吹过,树叶间被刮落一片雨滴声,陈时的精神也瞬间清明了大半。
十点刚过,一行人开始下山,两个支援人员打头带路,剩一个压尾。
大雨过后的山路并不好走,一路上周岩跟在陈时身后提醒了好几次,两个半小时后,几人才终于安全抵达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