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含着,四肢舒平,闭上双目,舌尖舔舔唇,含了一会,吞下去。
没有什么感觉,她喝了第二口,贪心更甚,吞了一大块蛋黄。
唰!不知为何,盛怀海突然闯进庭院,手往上伸,明明距离她还有老远的一段距离,但就是把她拽住了。
她很轻,穿着白绉裙子,被很轻的拽了下来,扣在他的怀里。
她人被拉下来,那块掉在地上的透明黑影子,变得更小了。
盛怀海夺下她手拿的鸡蛋,对着小孔扫了一眼。存于微白的蛋壳内的,只余一层轻起小雪泡的蛋清。
段明华嗅到了人的味儿,不是男人的,单单是盛怀海这个人的。
类似一秋草木燃成满城灰的味儿,沉沉的,燥燥的。
许是灰中掺橘的色。
她闻惯了,在被子里,这味是她的安神香,也是她的醒神器。这会儿,自然是安神香了,她沉浸在不知名的触动中。
他脏兮兮的,肩骨是泥,胳膊窝是汗,手掌是蛤蜊的潮气,膝盖是海水……他是乱味的瓶儿,装满了那么多的味,但她只闻到他的味儿。
灵惹的祸。灌满灵的盛怀海,在诱惑她闻他的味儿。
她在乱糟糟的幻想中,带着点雪粉般的微笑。
他也沉浸在幻想中。细细小小的白沫,浮在她的唇边,好像她嘴里含着一口海。含海?怀海。他惊异于他与她有这般的连接。
他先回过神来,大脑没怎么动,执拗的以为她是把毒药当蜜饯,自作多情的以为她是要用自杀烦他。
左手掐着她的腮帮子,他蛮不讲理道:“吃毒药你还美上了?”
她吃了痛,更吃了惊,也回了神,没了笑容,隔着黄灿灿的日光,昏惨惨的盯着他。
他把右手递在她的下巴边,微微弯曲,合成接水的形状,哑着嗓子命令:“吐出来。”
她微微低头,未咽下去的细软蛋黄,吐在他的掌心。他的指头并的严丝合缝,蛋液没一点流于地。
他不嫌腌臜,左手也染脏,粗粝的指腹摩挲她的唇角,扯出一丝鸡蛋液,说:“没吐干净。再吐。”
“吐不出来了。”她强硬的别开苍白的脸,抖掉他腻在她唇边的三根手指。
盛怀海还想与她纠缠,这边阿嬷回来了,换的新米沉,她托人用车运来的。她在门外喊:“怀海,来抬米。”
“就来,”盛怀海对阿嬷喊了声,再拐回头对段明华,“你自个儿遭罪去吧,谁管你。”
盛怀海丢开了段明华,洗干净手,帮阿嬷把新米运到东屋。
他再低垂着头,蛮蛮的把一篮鸡蛋提走,运到小胡同里,掘烂一块灯芯草的地皮,连篮子带鸡蛋都砸碎用土埋了。
段明华被他撂到一边。他没个解释,她自然是不乐意的,阴沉沉的逼问:“鸡蛋是有毒,还是会孵一条龙?”
盛怀海站在屋檐口夹瘪花生吃,呕着气搭理:“你今个儿就等着丧命吧。”
段明华不放过他,语气从低沉转为尖细,像是把声音当箭使,朝他射去,讥诮道:“鸡蛋里全是灵,你分明是不想我的腿好。”
段明华不知道鸡蛋有没有毒,她跟盛怀海杠,纯属想招惹盛怀海吵起来。
那样才有活人气。
她害怕一个人会闷死。她像病人吃药一样,每天都要故意惹盛怀海生气,跟她闹。她更闹。安生日子都别想过,谁让她心烦意乱呢。
“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你也说不了几句话了。”
盛怀海把手里的瘪花生捏的啪啪响,跟放鞭炮庆祝似的,故意气着段明华。
段明华撑直肩背,饮了一口凉水漱漱口,水刚送进肚,眼前忽然一暗,竟在白昼未降时,勾来了白轿子!
与中元节的那顶些微不同,这顶白轿多了四个鬼轿夫子。轿门帘换成了阴曹地府——地府亲迎。这顶白轿子等同于鬼门关了,谁上谁死。
“段大人,上轿吧。我等佩服你的福气呢。”四个鬼轿夫子拿腔作态,笑嘻嘻的伸舌作揖。
段明华想,完了。
盛怀海慢悠悠的拿捏破的花生壳砸她,说:“看,段明华,你要死了吧。”
段明华侧对着他冷笑:“别说风凉话,你想我死前头就不该救我。”
“哼。不到两天,你找死了两次。”
“爱救救,不救拉倒。是死是活,不关你的事。”
段明华气性上来了,想着干脆一死了之,晕晕乎乎的要登白轿子。
盛怀海不愿意了,快步追上,用力攥住她贴着腰侧的胳膊,说:“我讨厌死。”
“你不正等着我死吗?假惺惺的。”
段明华拄着拐杖,怨恨的扭头,搭在轿门上的脚轻踹了一下白轿子。
她对着盛怀海,神经质的笑笑,只嘴角和眼睛动了下,像老鼠怕猫似的抖动。
盛怀海不懂她的表情是何意思,觉得她不是那么想死,而他则是万万不想她死,便把她从白轿子边拉出来,妥帖的藏在身后。
“今儿你是死不了了,一边难受去吧。”
盛怀海从布兜子抽出一把黑底金藤的短剑,以示威;再摸出四枚金元宝,抛给四个鬼,以示恩。
四个抬轿的鬼似是只见了恩,也或许是不想见威,元宝入肚,皆喜气洋洋的言道:“第一次从盛怀海手里手里拿钱。果真是有家了。”
盛怀海说:“客气。”
段明华欠欠身,跟着回:“烦劳。”
四个鬼轿夫子怪兮兮的唠嗑道:“婚事可曾办?咱兄弟四人,打扮打扮,喜轿抬的也叫个利索。”
盛怀海的嘴角朝两侧拉长,含含糊糊道:“喜事如丧事,神鬼不测。”
“那是……那是。”
四个鬼轿夫子乐开了,阴阴大笑着晃走了白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