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莱娜也尴尬地收回了伸出去的手,她掏出手帕擦去了指间的泥垢,微笑着抬头对着男人说道,“我想进去看看,爸爸,我还有很多东西要送给这里的孩子。”
男人点点头,掏出一张支票,随手写了一个数字,放在科尔太太的手心,“不要责怪他,科尔太太,孩子的错本来就无可厚非,我希望这笔钱能让你把他们调教得更好。”
科尔太太唯唯诺诺地说着一些感激的话。孤儿院正大门被完完全全地打开了-------这扇唯一起到抵御寒风作用的门一年四季都是紧闭的。科尔太太引着埃莱娜和男人进入孤儿院。我留在了原地,那个男孩子也还待在一边,自从科尔太太拿到了支票后,他仿佛就获得了自由,被撂在一边,紧紧地盯着我,好像我下一秒就会成为洪水猛兽似的。
我朝他“温柔”地一笑,那笑容完全是借鉴自埃莱娜,抿着唇,嘴角十五度上扬,同时眼睛要微微弯起,头往一侧以微不可闻的弧度微偏。
“早上好。”我朝他打了一个招呼,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玫瑰花。上帝保佑,还有一枝白玫瑰是保持着完整性。我把它往胸前一靠,倾身嗅了嗅。
“真是好闻呢,谢谢你的玫瑰。”我笑着说道,尽力使自己的表情更加柔和。
那男孩子在看到我捡起玫瑰时便后退了两步,像刺猬一样严整待发,见我对他致以感谢,他那僵直的脖子软化了下来,挺直了身躯。我捕捉到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嘲弄,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那样的眼神与他那老实而懦弱的形象不太相符,我还来不及去体会的时候,他张开嘴,清晰地说道,“女表子养的。”
“什么?”我吃惊极了。在那之前我也一直沉浸在自我创造的善解人意的氛围中,而现在我陷入了和埃莱娜之前一样的境遇,我一直以为我和埃莱娜不一样,我应该能以那样的举动唤起这个男孩的共鸣,但显然,我的光线的衣着,我的亮丽的服饰,我的干净的样貌,每一种都在提醒他自己我们之间的天壤地别,提醒他自己是那么地肮脏而没教养,于是索性,他便将这种没教养的精神发挥到极致。
他朝我的鞋子吐了一口唾沫,那动作是极快而熟练的,我还来不及有所反应,他一把抓过我手中的白玫瑰,转身就跑。他伸出手的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了他掌心的交错的痕纹,那是玫瑰花刺留下的痕迹。我气急败坏,根本顾不上太多的思考,提起裙子就追了上去。
原谅我在十岁的时候仍旧保持着以前的野性的特质,虽然在菲尔德家我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像一个真正的淑女,但十年来,贫困在我的骨子里已经植入了深深的对自我东西的一种守护的观念,那样带着戾气的野性使得我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脑袋。
“站住!”我在后面喊道。那个黑瘦的男孩子无比的灵活,穷孩子的身手一直很好,他们可以轻松越过栅栏,翻过砖墙,像猴子一样往各个地方爬去。我的裙摆缠绕着我的脚踝使我的步伐大大受到限制,我提着裙子,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地惩罚那个男孩子,我要让他对我说出的话进行道歉,把我沾上唾沫的皮鞋擦干净。眼看着男孩子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视线中,我注意到,就在那条小道上,远远地一个瘦瘦高高的黑发男孩碰巧与他迎面走来,他的五官模糊地令人看不清,穿着薄薄的衣服,一看也是这孤儿院的一份子。
“喂!你!去给我抓住他!”我朝着那个黑发男孩摇摇手,大声喊道。
对了,这还是我成为菲尔德之后第一次颐指气使地命令别人,之前在菲尔德家,连那个女仆都是在指导我做所有事,她不厌其烦地挑剔着我一言一行的过错。比如说如果我想吃水果让她给我削好皮,她反而反过来提醒我是否有用清水洗过手,是否有用手帕擦拭过腕部等等,于是往后如果我还想吃水果一定会自己动手去拿过来。在我拔高声音喊出那句话后,我心里隐隐地忐忑着,放慢了脚步,手指紧紧地扣住蓬裙的花边。
高瘦的黑发男孩往这里看了一眼,他停下了脚步,迅速地拦住了逃跑的男孩子,他们很快就扭打在一起。
我赶到那边的时候,那个抢我玫瑰的男孩已经跑走了,黑发男孩倒在地上,额前的发梢遮住了他的面容,可以看得出额头沁出的汗水打湿了刘海,他露在外面的脖子还有胳膊很白,那种像是有冷光覆在上面的白皙。我走到他的身边,低头看了他一眼,伸脚碰了碰他的胳膊,“喂,你怎么样了?”
黑发男孩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看了看四周,将皮鞋踩在地上散落着的雪白的花瓣上,失望地埋怨道,“你怎么让他跑了!还有我的白玫瑰,是你毁了它!”
黑发男孩子的指间颤动了一下,他抬起了头,那容貌一瞬间定格在我的眼眸中。那不该是这样下贱地方的存在的一张脸,头发和眼睛,都黑到纯粹,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上打出阴冷的影子,五官精致地呈现在脸上,我恍若听到了午夜的花朵在最寒冷时刻默默舒展开花瓣的声音。
“如果你想拿到你要的东西,就应该依靠自己的力量。”他淡淡地开口说道,仿佛他才是那个站在那里俯视着我的人。
我“哼”了一声,叉着腰把头扭向一边。
“你毁了我的玫瑰,”我想了想说,“啊,如果我报告给你们这儿的科尔太太,你该会收到什么惩罚呢?“我对他展露一个埃莱娜式的微笑。
男孩子从地上爬起来,他的个头比我高一点点。黑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然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纤细白皙的手臂。
“你想干什么?”我再也不信任这里看似可怜的孩子,谁知道那一张好看的脸下带着是怎样的怨恨的心态,于是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紧张。
他没有回答,将合拢的手举在我的面前,慢慢地展开了长着冻疮的手指。
带着暖意的白色的光芒一点一点地从手心展现出来,盛开的白玫瑰安静地躺在男孩子的手心,花瓣层层叠叠,微微下卷,如同高贵优雅的繁复裙裾,花瓣表面犹如涂上了一层明油,光泽而明亮,像是少女光洁柔软的皮肤。那花瓣上的白亮的光晕也打在男孩子的眼眸中,给他死气沉沉的眼眸泛起些许柔和的光亮。即使他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那眼眸中的荡漾着的欣喜感还是一览无遗。
“这个给你。”他轻轻地说道,拿着玫瑰的手往我这里靠了一点,眼里带着微不可查的期许的光芒。
我怔怔地望着她手心完好的玫瑰。扫了一眼皮鞋下碾碎得七零八落的花瓣,惊讶地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