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自己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世子请封是迟早的事,皇上都亲问过两回,这次老侯爷狠下心将他送到南京历练。
当初迁都,南京也留下了一套朝廷班子,与北京朝廷的区别就是前缀“南京”二字,譬如“南京刑部”,统管南直隶十四府和四州,可惜权利有限,渐渐变成了京师官员被下放的养老地。
南京接到消息后头疼不已,这位小侯爷与那些不被待见被贬到南京的京官不同,不能随意对待。
思来想去,有人听说江不系痴迷《天工开物》,最喜欢探究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左右刑部卷宗库里有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未结案,想了个主意,不如在应天府新立个“奇案房”,让他主事,慢慢琢磨那些个奇案旧案,既合了老侯爷历练儿子的意,也能投了江不系的好,一举两得。
哪知,他刚到南京便出了大案。
商界耆宿周世昌,死于六十大寿的寿宴,同时死亡的,还有主桌上的另外七人,其中有五位是南京城数得上号的巨商,还有两位是南京工部的官吏。
若是单纯的命案也就犯不上江不系出马了,奇就奇在,寿宴过半,正院檐下所悬珍禽笼中,画眉、八哥、红腹锦鸡等同时抽搐而亡,且喙边渗出白沫。
正当宾客恐慌之时,主桌上的周世昌及其余七人突然狂笑不止,顷刻间便口吐白沫倒地气绝,十指如鹰爪弯曲,与笼中的鸟无异。
怪异之极。
江不系赶到周府时,应天府尹王知权已经到了,正在同死者周世昌的长孙周懿阳说话。
周府被衙役团团围起,不仅是周家的家丁仆人,连同前来祝寿的宾客都被扣下,聚在前院的厢房中。
王知权看到江不系愣了一瞬,随即朝他招手:“小侯爷,这边。”
江不系四处扫了一眼,不紧不慢地踱过去,与周遭的紧张气氛格格不入。
有不知情的嘀咕:“这人谁啊,命案现场,毫无敬畏之意,如此做派府台大人竟也容得。”
王知权瞪了那人一眼,介绍道:“这位是京师来的武昭侯府小侯爷,最是见微知著,应天府新立奇案房,专查各种奇案,小侯爷乃主事,此案古怪,自然由奇案房主办,本府协办。”
莫名其妙地成了主办,江不系先是一挑眉,后又随意地摆摆手,不知道从哪儿弄了跟狗尾巴草的茎叼在嘴里:“好说,案子在哪儿,带我去瞧瞧。”
周懿阳有些犹豫:“府,府台大人……”
王知权眼睛一棱:“还愣着干什么,带路。”
喜事变丧事,周府张灯结彩的挂的红绸,“寿”字还没来得及撤下。
正院颇大,主桌正对正厅,其余桌子,分置左右两边,一字排开,每张桌子后面各有一张屏风,都捧着主桌。
好像众星捧月,好意头。
八具尸体都已被衙役抬到了厅中,此刻,应天府衙的仵作正在验尸。
江不系进入院中,一眼看见屏风上的水动轮扇,此时已关了水流,他眼睛一亮:“这是何物?”
周懿阳满脸悲伤,并无心多做解释:“那是水动轮扇,午宴时怕客人热,特意准备的。”
江不系目光黏在屏风上,心不在焉:“继续说案子。”
周懿阳:“那会已经过了正午时分,有轮扇吹着倒也算不上热,酒过三巡正热闹的时候,就听见一阵扑腾声,四下一寻才发现,竟是笼中的鸟在抽搐。”
江不系好容易将目光从轮扇上挪开,顺着周懿阳手指的方向,笼子中还挂在檐下,鸟直挺挺地躺着,双目圆睁,爪子卷曲,死不瞑目的样子。
“这些鸟从何而来?”
周懿阳:“金陵有豢养百鸟贺寿的习俗,这些鸟都是为了替祖父贺寿半年前便从全国各地搜罗而来,为了这些鸟,家里还专门请了雀仆,谁知……谁知……”
江不系一抬手,止住他的话头:“旁的话不必多说,只说案子。”
周懿阳愣了愣:“是,想来在场所有人都与我一样正百思不得其解,这时候,祖父突然大叫了一声,随即主桌上连同祖父在内的八人开始狂笑,那笑绝不是发自内心的笑,笑声瘆人,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哪知顷刻间还在大笑的几人便口吐白沫倒地气绝身亡,十指如鹰爪弯曲,那模样就……就和笼中的鸟儿一模一样。”
青天白日,周懿阳将自己说的一个激灵,莫名出了一声冷汗,他越说越害怕:“府台大人,小侯爷,莫不是……莫不是中邪了?”
突然狂笑,确实有中邪的迹象,王知权有些犹豫,目光询问地看向江不系:“小侯爷,这……”
江不系不屑地“嗤”出声:“中邪?这邪物够硬的,正午时分也敢出来害人,人中邪,难不成连鸟儿也中邪了不成?”
他看向主桌上未吃完的菜肴:“先是大笑,继而口吐白沫,依我看,更像中毒,这菜……”
周懿阳忙道:“是,是秦淮炊烟的厨子做的。”
“秦淮炊烟?”
王知权解释道:“秦淮河畔最有名的食肆,老板娘崔娘子和厨子如今正被扣在前院的厢房中。”
江不系手一抬:“府台大人,与我一同会一会这位秦淮炊烟的崔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