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入车厢,还没有站稳,车门便关闭起来,在无尽头的血红之水中前行。
两侧的长椅还未干涸,血红的液体底部沉着些碎肉和骨渣。
衡念抬头想窗外望去,那里并非熟悉的黑暗,而充斥着浑浊的鲜红。
地铁在液体中前行,没有任何的常见的机械摩擦声。列车沉默地破开水浪,以不符合人类科技的速度前景着。
衡念只是沉默地等待,她已经积累了足够多的经验,这种情况下,怪谈往往会将它的受害者带往一个不存在于现实的独立空间。
而这次,也不例外。
地铁在漫长到几乎永无尽头的运行之后,终于缓缓停下。
车门外全无人类文明存在的的痕迹。阴暗潮湿的洞穴中生长着形状诡异的钟乳石柱,无一例外全部浸泡在血红的河水中,衡念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筒,微薄的亮光之外,陌生的水生生物游弋于其中,被光线扫到的瞬间,骤然远离。
她像一粒血细胞,在宽广的血管中流淌。
汩汩的流水声中,一种隐晦的不安在她的心头蔓延,不知前进了多久,眼前的的风景骤然变化。
——宽广无边的石制平台浑然天成,对称的图案勾画出圆月和混沌的雾气,十米之外的高处有红水翻滚,衡念抬头望去,无数张狰狞的鬼脸正在无声地尖声嚎叫,而平台中央,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披散着银色长发,血色氤氲的水面之下,她看上去像是个虚幻的影子。
脚步声响起的第一秒,那个身影回过头来。
原本洁白无瑕的发丝如菌丝般蔓延,末端染上了近黑的深红,苍白无血色的面容上嵌着已然散瞳的双眼,那双瞳孔是了无生机的鲜红。
“……好久不见。”她说,音色一如既往的美丽——而且,面容没有留下任何岁月的痕迹。
衡念停住脚步,对她而言,这并非故友重逢的喜悦,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魏春来六年前失踪,衡念找了她三年,却始终一无所获。
“……你是谁?”她问,声音比想象中的要平静。
“是我,魏春来。”女人微笑着说,她的眼睛浸在血池般猩红,面容如濒临凋谢的花朵般夺人眼球。
“你已经死了。”衡念后退一步,下意识的想要逃离这个噩梦,肩膀却撞到了一具散发着寒意的身体。
像是刚从停尸间的冰柜中被推出一般。
青竹般的温润男声在她的背后响起,不安针刺般扎向她的椎骨,她猛地躲开身后之人扶住她肩膀的手,只听见对方说:“她不会相信你的。”
天生灵敏的直觉正在警告她:不要回头。
可惜,她的身体总是比本能要快上一些。
——廖清梨站在那里。
他身后的来路已被封锁,红色的液体重新合拢,这里已无任何普通人类可以逃离的出口。
廖清梨穿着蓝色的燕尾服,那些斑驳而绮丽的蓝色融合成为一种如皎月清辉般的质地,他文质彬彬地站立在不远处,灼灼生辉的眼睛一只如翡翠,一只如蓝宝石。
“你是谁?他已经死了,你们是什么怪物,要来侵占别人的身体?”
如果说衡念对魏春来的生死仍保留着一丝乐观的怀疑,那廖清梨的死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毕竟,她亲自收敛了对方的尸骨,他死的惨烈,甚至没能瞑目,空洞漆黑的眼眶中周围遍布干涸的血迹,另外一只浑浊的眼睛只是死死盯着上方。
衡念烧了他的尸骨,拆了他早早写下的遗书,销了他的户口,开了死亡证明,最后将骨灰埋在他老家的一棵梨树下。
无论是社会层面,还是个人层面,廖清梨都是绝对的死人。
“也许,死亡在这个世界中并不意味着结束?”他侧着脑袋,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着。
衡念深深呼吸。她不喜欢面对这种场景——怀疑任何一个和她有过过命交情的朋友,或者他们的尸体。
眼下这种情况,绝对会有大麻烦。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她问,决定一切变得简单些。
两人没有回话。
咔嚓——
什么声音?衡念的眼睛飞快地扫过周围的一切,没有任何事物会发出这种蛋壳破碎般清脆的声音。
除了……
她抬头,向上望去。
果不其然,在混沌的褐红色水底,一条细长的裂缝从左蔓延至右,几滴不明的液体渗出,甚至有一滴直接落在衡念脸上,带给她彻骨的寒意。
不知为什么,此刻她心中翻涌的负面情绪消失得干净,恐惧和不安悉数褪去,留下一片空荡荡的滩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