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乌云散去,月光重新照在江面上。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那憨厚男子蹲在船舷旁,掬了捧带着凉意的江水,气定神闲在那清洗榔头上的血迹。
祁婆子从船舱里出来,借着月色看了眼自己的鞋子,没好气的啐了声,骂道:“真晦气,死了还要污我一双鞋!”
“一双鞋而已,回去我再给你买两双。”那憨厚男子嘿嘿一笑,露出两排白牙。
祁婆子脸色稍缓,“走吧,今晚耽误的时间够久了。”
“得嘞!”
那憨厚男子吆喝一声跳上岸,解开系在树上的缆绳。然后纵身一跃又跳回船上,摇动木橹,小船溯洄而上。
与此同时,两个装满石头的麻袋缓缓沉入江中.......
五更三刻,开市的鼓声准时响起,京城各坊间逐渐热闹起来。住在东榆巷尾的王阿根挑着两担豆腐,反手关上老旧的柳木院门。
昨儿夜里他媳妇害了伤寒,早起没人帮忙打下手,所以今天直到辰时一刻才将将把东西全部收拾妥当。
他急匆匆来到出摊的位置,还没来得及放下扁担,一个人影忽然从他跟前窜了过去,差点撞翻还冒着热气的豆腐。
王阿根急忙稳住担子,破口大骂:“哪里来的下作黄子,这么急赶着去投胎啊?!”
那穿青色衣裳的小厮却没有功夫理会他,跑出数十步后拐进了旁边的饮马巷中。
一大早上,沈府门前就乌泱泱站了一大群人,稍微有些体面的管事婆子都来了。
那青衣小厮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跪在站最前头那人面前,气息不稳道:“太太,寿山侯夫人的车架已经进城,再有一炷香的功夫便可到咱们府上。”
魏氏身穿缕金百蝶枣红色妆缎窄袖袄,头发用桂花油梳得齐整,耳上戴一对珊瑚红宝石耳坠。不知是否是涂了脂粉的缘故,气色看上去比前几日好了许多。
闻言,她点了点头示意那小厮再探。
崔令仪也站在人群当中,百无聊赖地抬头看起了屋檐下的雀替。寻常人家多用回纹、卷草纹或葫芦纹等,但沈府门楣上用的确定却是佛家的宝相花纹,大抵与沈家先祖信奉佛教有关。
正出神,忽听身后一个婢女悄悄问旁边另外一个稍微年长些的婢女道:“姐姐,敢问这寿山侯夫人是何许人也?为何太太要亲自到门口来迎接?”
“这你就不懂了吧?寿山侯夫人的母亲乃是端阳大长公主,先皇在世时曾亲封夫人为清河郡主,那可都是皇亲国戚。”
那婢女惊呼,“好大的来头啊!这样来头的大人物怎么会突然到咱们府上来?”
另一婢女洋洋得意道:“那是因为咱们太太与夫人乃是闺中密友,两人关系甚笃。但寿山侯夫人身体不好,常年住在城外的青山别庄修养,鲜少回京。”
“原来如此。”
那丫鬟感叹一声,还想再问上两句。然而这时方嬷嬷一个眼刀杀来,吓得两人立即缩起脖子,形同鹌鹑。
不多时,街头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十几个身穿玄色水波纹箭袖的护院骑着高头大马,护送两辆马车缓缓驶来。
前头那辆马车通体由檀木打造,黑漆描金,车身上雕刻有精美繁复的花纹,低调而又不失奢华。后面那辆马车则显得寻常很多,不似先前那辆神气。
马车在沈府门前停稳,从后面那辆马车上先下来两个婆子。这两个婆子一看便知绝非等闲,身上穿着青绸缎子,下配绫袄。精神抖擞,眼神锐利。
两人抬了一个脚凳放置于前头那辆马车的车旁,随即从车上跳下来两个俏丽的丫鬟,手里还各持一盏镂空竹节纹提梁香炉。
众人哪见过这样的排场,纷纷睁大眼睛。
只见车帘晃动,从里面伸出一只洁白莹玉的手来,其中一个俏丽丫鬟伸出手臂供她搭扶。紧接着,一个身穿墨绿织锦贡缎流云裙的美人探出身子。
那美人上了些岁数,眉眼间还带着些许病弱之气。但一双眸子盈盈如秋水,雍容华贵。时间不仅没有在她身上留下残酷的痕迹,反而历久弥新,沉淀出几分醇厚的气韵。
魏氏上前紧紧握住那美人的手,“姐姐,你可算来了。”
寿山侯夫人一笑,声音婉转悦耳,“好妹妹,咱们有多久不曾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