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小县城的周日清晨,刚刚七点。
公园里早不清闲了,大爷大妈腰间挂着“小蜜蜂”打拳舞剑,乐声混着沙沙电流,惊得鸟儿往外连躲了好几棵树的距离。老旧的自行车轮毂嘎吱转动,链条哗啦作响,虽然车铃坏得彻底,那行进时的惊人巨响却也足够警示来者了。
公园门口却是人流刚刚多起来,有了早点摊的吆喝谈笑,摊主边铺开家伙什儿边扭头闲聊,路过的人停下脚步,煎饼和鸡蛋在铁板上滋滋有声。
付遥闻到了番茄酱被加热的味道。
“今儿吃什么?我想换个口味试试,你觉得肉松火腿怎么样?”井和璇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随口说。
“我今天不在这里吃。”出乎意料的是,付遥挺认真地拒绝了,“有人约我一起吃早饭。”
井和璇微讶:“辛凉?”
“不是。”付遥小声说,“是一个……刚认识的朋友。”
“哎呀,刚认识啊,”井和璇笑嘻嘻地搭她肩膀,“这么快就约饭了,看来她很讨人喜欢嘛。”
付遥声音更小了,嘴角却悄悄提了一下:“嗯。”
原本只是说两人约出来见面、冯舒羽把果茶带给她尝尝,聊了两句变成干脆早点出门一起吃个早餐,再聊两句又成了有个不错的老电影要不要去她家一起看……于是一个原本二十分钟可以解决的事情,被她们规划满了大半天。
但付遥丝毫不觉冗赘。
明明离约好的见面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她人还在公园门口跟井和璇挥手道别,心里却已经开始期待见面了。
刚刚晨跑完,黑色外套吸收了清晨阳光的热量,捂得略有些潮热。付遥将运动外套脱下系在腰间,弯腰给自行车开锁,动作间内搭的白T被带出褶皱,又被腰间紧系的袖子半途截断,勾勒出瘦韧的腰线。
井和璇已经在啃她的火腿肉松手抓饼了,嘴里鼓鼓囊囊地向她挥手。
“赶嗯的——为阿换个衣服——(赶紧的回家换个衣服)”她口齿不清地朝她喊着叮嘱,“一身汗不好赴约的啊!”
“好的——”付遥跨上车单脚撑地,扬声回了一句。
她回到家时孙艺霞已经出门了,家里安安静静。付遥松了口气,回房拉上窗帘。那两片窗帘是整个房间里她最喜欢的,浅浅的灰蓝色,布料厚实,长度可以一直拖到地面,完全拉上的时候可以把光遮得严严实实。
当然这次她没拉太严,房间陷入一片昏暗,只有一线光被缝隙放了进来。付遥脱下上衣时,微光在她身上投下淡淡的影子,腰腹一片不常见光,白得晃眼。
她拎着T恤去开衣柜,打算拿件干净的出来——之所以是“拿”不是“挑”,是因为她的衣服除了颜色,不仔细看都长一个样。
但那手指在半空停了停,随即收回来。付遥反手摸了把自己后背——沾了一手汗。
连运动背心都湿透了诶……
就着那一线光,女孩子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一会儿,又低头捏起背心肩带,嘣地一下弹回去。
汗水的蒸发加上带起的小风,凉上加凉,让她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付遥蹭了蹭鼻尖,丢下脏衣服,还是决定去洗个澡。
……
“我快到了,你在哪里?”
冯舒羽刚刚松开语音键,就瞥见大约一百米开外的地方,电线杆旁站着个熟悉的人影。人影双手摁着手机在打字,断断续续速度不快。冯舒羽低头查看,对话框顶上果然跳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她眯眼打量一会儿付遥,又打量一会儿屏幕,饶有兴趣地等着——顺便看了看对方今天的造型,万年不变的宽松黑色短裤,T恤倒是换了件浅蓝的,布料看上去很柔软,头发蓬松得像是刚刚洗过吹干,后脑勺还有一缕翘了出来。
其实以她这件T恤的风格,换成白裤子会漂亮很多,加条裤链就更好了……以及不要佝背,真的、不要佝背。
冯舒羽开始认真考虑,等这边目标达成后,要不要借机监督付遥改掉这个影响仪态的坏习惯,哪怕是为了自己的眼福。
至于怎样监督……她想起了自己幼时短暂学舞经历中、被老师一巴掌拍上后背高喝“背挺直——”的模糊记忆。
冯舒羽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低头时却发现竟还没收到回复。她挑了挑眉,又过了大概一分多钟,冯舒羽盯都盯累了,这才收到一条消息。
付遥:【我也到了。】
四个字带一个标点——冯舒羽下意识抬手按了按嘴角,把冒头的笑意压了下去。
她花了两秒调整好面部表情,随后远远地喊了声“遥遥”,一边向对方举起手机示意一边笑着快步走过去。与此同时,她心里忍俊不禁地想,三分钟四个字,嗯,有进步。
付遥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简单的一句话自己能斟酌那么久。她摁下发送键,不由自主地吐了口气,结果没等来对方的消息,等来了不远处一声愉快清越的“遥遥”。
她循声望去,那漂亮女孩正朝她扬手示意,快步向这里走来。离了一板一眼的校服,她倒没有报复性地盛装打扮,还是一身素来偏爱的浅色,整个人被侧面投来的阳光映得格外清新。
付遥觉得有点手足无措,耳根微热着,下意识朝她抬手打了个招呼,满脑子却没了别的,只剩下那双盛着耀眼光芒和温柔笑意的桃花眼。
她茫然地动了动唇,回过神来,对那人说:“早上好。”
冯舒羽一弯眼笑出来:“你也好。”
阳光下她的眸子是清透的茶色,笑起来眼睛里碎光潋滟,半真诚半狡黠,漂亮得动人心弦。
付遥无意识地抠着手指:“我们……我们今天吃什么?”
冯舒羽和她约见面地点的时候,先是难得迟疑了一下,问付遥知不知道池县有个叫“老树口”的小巷。
她发的是语音,在“老树口”三个字时还切换成了池县方言,原本那层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光环顿时拨云散雾般褪了个干净。
可惜付遥并不知道这个地方。
两人交流半天,冯舒羽试图向她说明“老树口”是个什么东西以及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均未成功,最终只得放弃,约了附近一个两人都知道的地方见面。
“‘老树口’那里……”冯舒羽习惯性说了方言,意识到对方不知道后哭笑不得地换回了普通话,“算了,我带路吧,跟着我就行。”
她示意付遥跟上,扭头俏皮地一眨单眼,随后钻入了小小的巷口。
小巷入口不起眼,内里却七拐八弯,复杂得宛如蚁穴。让付遥惊讶的是,这蚁穴一样狭窄复杂的巷道中,沿途居然有不少住户。在一片略开阔些的地方,搭着用于晾晒的架子,不远处老式的烧水炉子和装煤的铁桶并肩而立,炉膛里吐着烟雾,有点呛鼻子,又奇怪地让人还想再闻。地上放着黑乎乎的煤钳,小木凳年事已高,满身修补的痕迹,还磕磕绊绊蹲在旁边。
女孩如一尾游鱼,在这片错综、老旧又极具生活气息的巷道里穿梭自如,态度熟稔。偏偏她从衣着到相貌无不青春精致,同这片陈旧的巷道截然相反,却不显得格格不入。
付遥自小住在小区楼房内,虽然建筑同样老旧,但她的确没见过这种小巷里的生活,此时跟在冯舒羽背后,一边听她说话一边四处打量。
“……是小时候我家保姆阿姨带我来的,阿姨不太会说普通话,一直管这儿叫”‘老树口’,我就跟着她这么叫了。”冯舒羽解释道,“可能是因为那儿门口有棵树?我也不知道。”
她顺着付遥的视线看过去,笑了:“那是以前的烧水炉子,遥遥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