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眼前这个李微言的身份，李不缺搞不明白。

她究竟真的是李微言显灵，还只是自己发疯之后的幻觉。

不过无论是哪种，都无所谓。

反正在别人看来，都是疯了，没区别。

半夜揪着自己衣领揍自己，不是鬼上身就是发癫疯。当时给竹山吓够呛，他第一时间排查了是否有鬼气缠身，然后迅速地探知李不缺身上魔气是否异动。

都没有，李不缺只是单纯地大半夜发癫。

『或许是因为见了老钱，心里难过吧。』

于是天一亮，竹山便出去采买食材，想着给她做些她爱吃的点心，教她心情好一些。谁知一回头，李不缺就不见踪影了。

若是平常，她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他不会太过担心，可昨晚她那样的状态，让他无论如何也难以安心。

京城域内，有护国大阵，不能擅动法力，他便只能一路问，一路寻。

寻不得，便心急如焚。

到了无人处，吹了一声鸟哨。青鸟应声，穿云而来，落在枝头。

“万里，你可曾见到你家大人？”

“见到了。”

“她在何处？”

“大人说过我不能……”

竹山将手中点心盒揭开半盖，有些狡黠地笑说，这怎么能算是干预天命呢？

枝头的青鸟动摇了。

竹山最后是在一家面馆门口找到的李不缺。

他看到李不缺坐在无人注意的面馆角落，点了两碗面，自言自语，一时高兴地大快朵颐，一时又恢复以往的沉默，时不时地动两筷子。

她自言自语的声音似乎有一道屏障，旁人只能知道她在自言自语，却不能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一般来说，傀可以直接听到傀主的心声，但李不缺不喜欢被旁人窥听，便对他设了防。

但他知道，他的李不缺一定出了大问题，

两碗面对李不缺来说有点多了，尤其她一会儿吃得快，一会儿吃的得慢，慢的那碗汤面越泡越坨，看着像越吃越多似的。

偏李不缺是饿过肚子的人，舍不得浪费一点吃的，吃不下了还要往嘴里硬塞，噎得难受，还要在那顾涌着把面条咽进去。

竹山快步走过去，将她的那碗抢了过来，抽出一双新筷子，用丝帕细细擦拭一番，然后夹起因为泡坨了而失了筋道的面条。

他这般行事讲究容貌佚丽的公子，走到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

他还未开口，店小二便满面春风地凑上来，恭恭敬敬地询问公子需不需要换一碗。

“不必，我吃这碗就好。”

大家于是又忍不住惋惜，这样一位公子竟然穷困潦倒，只能吃旁人吃剩的坨面。

然而此时，在李不缺的眼里，那位天师被竹山挤到了一边，还托着腮，笑意盈盈满眼桃花地盯着那个吃着坨面的美郎君，当真是个毫不掩饰耽于美色的。

李不缺心中暗暗鄙视，喜爱美人这个缺点果然也是从她身上带的。若非如此，她又怎么会小小年纪在梦中被眼前这张脸迷得五迷三道，平白被人戏耍那么久。

竹山吃起面来斯斯文文，安安静静，不叫一点油花汤水溅出来，一碗坨面，也吃得像是富贵人家的茶点。同时，他又敏锐地觉察到李不缺时不时看向他身旁的目光。

但他并没有声张。

李不缺是相当讳疾忌医的人，她从不将自己的性命交托到别人手上，也绝不肯向别人表露出任何一点脆弱的软肋。

只要她不想，便是病入膏肓了，你也休想从她口中听到半句坦白。

这种习惯很像山林中的野兽。

点破野兽身上的伤势，只会让它觉得危险不安而更加紧张。

更何况，她如今也并没有那么信任他。

假方士之事，竹山无法自辩。哪怕名义上他可以解释说这是在放长线钓大鱼，但他骗不了自己，他就是有私心。

这私心是对李微言的，即便她们是一个人，也不代表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用对李微言的私心来伤李不缺的心。

“看，咱家阿竹，盘靓条顺，家底殷实，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对咱一心一意，又懂风情，会照顾人，就是偶尔会过头，但这还有什么可挑的嘛。”李微言像那个正在刷业绩的媒婆，十分热情地推销起了自家的全能型适婚男。说着还伸出手，在竹山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上左右比划：“你看我们家阿竹不够好颜色吗？”

『比起狐狸家的舅甥呢。』

李微言噎住了，然后就开始结结巴巴地解释，狐狸长得好看因素有很多，遗传啊，修行啊，但咱阿竹就是硬好看，很有含金量……

非常苍白的辩解。

生硬到李不缺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一闪而过的笑意也落到了竹山的眼中，叫他心头一乱，竟不小心让面条从筷子上滑下去，在整洁的衣领上留下几点飞溅的面汤。

他先用帕子擦干汤渍，然后不紧不慢地吃完面。

李微言笑着问李不缺带钱没有。

『钱？』

“该去成衣店了。”她说。

『？』

竹山跟来京城，来的匆忙，也不曾来得及整理行装，带几件换洗衣裳。他又是极注重整洁的，衣服脏了必定要换下的，没有换洗衣裳，那自然要去买几件新的。

京城的成衣店里，料子好些的衣裳总是做得很艳俗，过于夸张，穿在身上简直就是在朝周围人炫耀自己很有钱，让竹山看着直皱眉。

李微言也背着手在店里逛了一圈又一圈，极认真地挑出几件素净的软花布裁的袍子，然后跳到李不缺面前指着那几件她满意的大喊买单。

李不缺被吵得脑仁疼，掏了掏自己兜，除了酸梅冰糖之外就只有几颗碎银子。然后她就把手伸进了竹山的兜里，掏出几张银票，指着那几件衣服说，要这几件。顺便还选了几匹纹样花色古雅的缎子，让店家量了竹山的身量，定做几件袍服。

虽然某人花的是竹山的钱，但他本人依旧欢喜得很。身上阴霾一扫而空，整个人似乎都突然亮了起来。

店主满脸堆笑，说这几件给打个八折，顺便还白送一件成衣，唯一的要求是希望这位公子穿着那件成衣在门口小小地站上两柱香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