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流程正常得让她有点意外。
季田的县衙抓了人还真会丢进大牢啊,这么合法合规,可比有些衙门遵纪守法多了。
大牢内漆黑一片,只有些许光亮从高处的片窗里投进来,但这些许的光亮也泥牛入海般淹没在密不透风的黑暗里,没能照亮任何东西。
好在李不缺的眼睛在黑暗之中看得依然很清晰,
牢房中实在没有一处能坐的地方,墙皮脱落发霉,地面冷硬潮湿,铺着薄薄的干草,但这干草堆也没好到哪去,软趴趴的但依旧扎人,透着一股能钻入骨髓的寒气。
南方天气潮湿,李不缺一直不是很习惯,更何况这牢房有些潮湿过头了,简直像是一直泡在水里似的,在这多待一秒都觉得自己快要发霉,然后泡烂在这牢房里。
虽然潮湿昏暗,倒也和寻常的牢狱没有太大的差别。
她扒着栅栏随意喊了一声,声音回荡在空荡的牢房中,无人回应。
直到这会儿,这座坚牢不同寻常之处终于浮现了。
如果犯人真的只是被关进大牢,那这三年间被扫清的恶霸匪徒早就该填满大牢了。就算死刑犯都杀了,这牢中应该也会关着一些罪不至死的从犯。
而今牢狱中空空如也,连个狱卒都没有。
李不缺倚着锈蚀的栅栏,又喊了几声,除了自己的回声,依然没有任何声音。
黑暗中一股没来由的困倦顺着潮气爬进了她的意识,她敏锐地觉察到了异常,强撑精神,盘坐调息,凝神静气。
再睁开眼,神思清明了许多,但气力却止不住地流失。就像是溺水的人,无论怎样挣扎,都会往下沉一样。
牢房的墙面和地面似乎更加潮湿了,甚至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水珠。这种潮湿伴随着一种诡异的温暖,而这种温暖却丝毫不能驱散周身阴冷的寒气,让人非常不适。
又过了一会,那些水珠开始变得粘稠,甚至从天花板上垂下来。
落在手上,有一种发烫的感觉。
李不缺忽然明白了。
明白那些犯人到了何处。
『这座牢房开始消化她了。』
如果把这座衙门本身视作活物,那么其中的捕快们就是它掠食的捕手,这座牢房就是它的胃。这些年来抓进来的匪徒凶犯,恐怕早已成了这座衙门的养料。
而她李不缺,即将成为下一个。
深入虎穴的决定,如今看来略有些莽撞了。
更加浓重的黑暗裹挟着倦意,渐渐没过了牢中犯人的口鼻,黑暗中犯人微弱的呼吸声,也和墙头那点微弱的亮光一样,很快就彻底沉没在了黑暗之中,安眠在了温暖的胃里。
在李不缺入狱后的第二日,季田县衙并无什么变化。沈晏二人进不去,也得不到任何消息,心中虽忐忑不安,但仍然只能相信李不缺不会这样轻易地折在一个区区的季田县衙里。
他们能做的只有继续调查,等待李不缺的信号。
他们的调查还算顺利,沈晏跟丢的那个疯汉不出意外地再次出现在了菜市场,恍恍惚惚地徘徊在摊贩们扔烂菜的水沟旁边。
他的脚步虚浮,似乎是饿了几天了。
沈晏守株待兔,身手轻巧,轻易拿住了那疯汉,正待审问,疯汉却好似突然见了鬼一样,不知何来的力气,尖叫着挣开了抓住衣领的手,往后逃去。
沈晏反应极快,唤了埋伏在侧的竹山帮忙,要再将他拿住。
疯汉逃命一般,钻入了七拐八拐的巷子里,他比沈晏他们更熟悉这里的地形,但沈晏与竹山的身法也绝非等闲,一路如影随形。
那疯汉被追得狼狈逃窜,又冲回了街面,横冲直撞,把手边能抓到的东西朝身后二人砸去。
街面上视野开阔,没有地形阻碍,沈晏与竹山的速度更快一分。正当他们快追上那人时,却听得哎呦一声,那疯汉撞上了一群身着捕快制服之人,如撞到一堵墙般踉跄退了两步,并立刻就被按倒在地。
“兀那小贼,还想逃!”
只见眼前几名捕快血气充盈,喝声雄浑有力,动作干净利落,与昨日所见几人截然不同。
为首的捕头身形略清瘦矮小些,但手上力气却大得很,轻易将那疯汉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疯汉惊惶地大叫着“鬼,有鬼!”但最终也只能像被丢上岸的鲤鱼一般,徒劳地挣扎。
忽有路人喝彩道:“李捕头好身手!”
那女捕头抬起头来,年轻清秀的脸上是与凌厉身手极不相称的亲和笑容,双目炯炯有神,亮堂的很。
她身着暗色制服短打,束袖裹甲,很是飒爽利落,眉宇间一股英气,衬得原本只算清秀干净的五官生出几分俊秀的意思来。
她的头发整齐地束在冠里,一根红绳绕过额间,编入了脑后发髻之中,偶有几丝乱发,反倒让她又平添了几分江湖气,这副神采飞扬的模样叫谁见了都会由衷感慨。
沈晏只觉得这张脸既熟悉又陌生,不知在哪见过似的,正思索着,转头却见身边柳二公子盯着捕头神色诧然,那双墨青的眸子圆睁,甚至下意识地往前靠了两步。
沈晏少见他如此失态,“二公子?”
捕头目光锐利,快速地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当目光落到竹山脸上时,眼中闪过惊艳之色,但瞬息又收起,面带笑容拱手开口道:“二位少侠似乎有些面生,不知……从何处来?”
她这一开口,沈晏的脑子终于反应过来。这张脸他也确曾见过,但只见过一半——那还未被烧伤疤痕毁去的一半。
“李不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