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山已经端来的早饭,眼中欣喜的热切一对上她那只默然的眸子,就像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冷却了几分。“嗯。”
她坐起身子,捶了捶后颈,咂摸两下嘴巴,一股苦味儿。竹山捉起她的手腕,搭脉听音,已比昨夜有力许多。“你损耗许多,需要好好休息。”
她的眼睛并不看他。“那个谁……还没死吧。”
“……谁?”竹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便又意识到,她指的是沈晏。心中又是一阵酸涩。“他……无碍,你大可放心。”
李不缺点了点头,起身便要穿上衣服。竹山赶忙拦下:“你还需要休息呢!”
“死不了。”李不缺披上外衣,大步流星地走出屋子,余光瞥见大黄正趴在门口呼呼大睡,便先蹲下来摸了摸大黄。“大黄早饭吃过没?”
竹山匆匆忙忙地跟上来,帮她系上衣带。“早上已经喂过了,倒是你,还没吃呢,先吃些粥吧。”
“不饿。”
“你还在生气,是不是?”
“没有。”李不缺还是不看他,径直往客舍去了。
其实李不缺也并没有在气竹山,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她现在甚至连她自己都搞不明白,又该以何种态度,何种面貌对待他呢?
他确实是李微言的夫婿。
可万一,她并不是李微言呢?
到了客舍门口,敲了敲门,没人开门,李不缺很平静地一脚把门踹开。
沈晏慌慌张张地披上衣服,大惊失色地看向来人:“你!你如今好歹是有夫之妇!也稍微避点嫌吧?!”
“哦。”
李不缺嘴上应了一声但似乎完全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你官服在哪,走,府衙。”
“我,我官服丢了……”
“那就别走正门了。”李不缺下意识摸了下怀里,但没有找到她的零食包。在她又要焦虑发作的时候,竹山跟了上来,往她的手里塞了一颗糖。
“你们去府衙做什么?”竹山问道。
沈晏为难地看了李不缺一眼,用眼神问她这事儿能不能跟他说。
李不缺毫无反应。
“这……处理些公务。”沈晏擦了擦额头的汗。
“什么公务需要她一起去,还不走正门?”
“……我这有腰牌你不要听她胡言乱语。”
“既然夫人要去,我自然也是要一起的。”
“啊?”
最后,竹山还是一同来了府衙。
知府不在,沈晏便直接寻了府衙书吏,拿出除妖司腰牌,提出要借阅府衙文书。府衙书吏好一番推脱,一说知府大人不在,他无权同意,又说未曾得到上头要求配合除妖司的命令。但转头看到柳二公子,就立刻换上一副谄媚面孔。
“早说是柳大公子的朋友嘛!当然能借,当然能借!”
竹山也没有澄清,默认顶了兄长的身份。
沈晏很不甘心地收起了腰牌。心中五味杂陈,如今的朝廷,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进了档库,二人直奔税务文书和官员任免。
季田县县令杨恩明,字叙,正武三十六年进士,先任翰林执笔,四年前赴任季田县县令。
而季田县的税赋在此之前连年亏欠,而杨叙上任后,季田的县税就逐步上升,直到杨叙就任后一年,季田上交的税额终于满额,并补缴了之前欠额。自此之后,季田的税务便一直处在一个相当健康的状态。
据沈晏自己亲眼所见,季田县中百姓并不以税务为苦,因此县衙并没有靠剥削百姓来补齐税款。也就是说,在杨叙的治理下,季田县确实富庶了起来,而且还是有据可查的。
从纸面上来看,完全看不出季田县跟魔有一丝一毫的关系。甚至客观的说,这季田县令比本朝九成九的官员干得都要好。
“你们为何要查税务和官员任免?”竹山疑惑道。
沈晏蹙紧眉头,摸着下巴,看向他:“二公子可有听说过季田县?”
“自然,季田县就在禹州城西南七十里,并不算太远。”
“那二公子可知季田县县令杨叙此人?”
“杨叙?……三年前曾见过一面。”
沈晏眼前一亮。“三年前?二公子可否详细说说?”
竹山看向李不缺,她也在看着自己。“嗯,三年前,我随兄长经商时,曾路过季田县。兄长说此前季田县民风彪悍,常有悍匪强盗,本地更是地头蛇横行,便是府衙也很难管到。
但当我们到达之时,所见却并非如此,此地百姓虽不算安居乐业,但也绝不似虎狼盘踞之地。县令杨叙亲自带人挖掘河道,当时我与兄长亲眼见到杨县令身穿短踞,满身泥水,与百姓们一同劳作,便很是敬佩,因此为季田县捐了三千两。”
听完之后,沈晏的眉头锁得更深了,据他所说,直到三年前,杨叙还是个勤政爱民的父母官,之后县衙却是如何变做魔窟的呢?这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大人为何要查杨县令,可是季田出了什么事?”
沈晏纠结片刻,还是如实相告。“实不相瞒……季田县……”
听完前因后果,竹山亦是愕然。“可……若季田县衙已是魔窟,如何交得上税?况且河道开拓之后,禹州商队常途经季田,并未听说有什么妖魔之事?”
“我们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沈晏叹了口气,合上文书。“看来,还得再回季田县一次。”
李不缺点了点头。
“但是别走那片平原了!”沈晏应激般地坐直了身子。
“大黄载不了三个人。”
听到李不缺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算上,竹山微偏着头笑了笑。
快马至季田只需一日,柳府的马皆是好马,更快,但……李不缺没骑过马。
她骑过驴,骑过牛,甚至骑过狗,但确实没骑过马。
这是一匹白鬃黑马,额首红印好似一簇红缨,体态健硕,毛发光亮酷似绸缎,四蹄健硕有力,很是桀骜的模样,看着确是一匹少有的好马。
李不缺觉得驴跟马长得差不多,应该骑起来也差不多,谁知一上马就惊了马,黑马嘶鸣一声,双蹄踏空直接把她给甩下马去。
竹山和沈晏赶忙过来看她是否摔伤,好在李不缺皮实,除了有点灰头土脸之外并无大碍。
“小白你居然不会骑马?我还以为骑射刀剑你无一不精呢。你骑大黄的时候不是挺稳的?”沈晏颇觉稀奇,他还是头一次见李不缺吃瘪。
“你打娘胎里会骑马?”李不缺瞪了他一眼。
竹山让下人去换匹性情温和的马来,但李不缺抹了把灰,甩开身旁二人再次爬上那匹把她甩下来的黑马,骏马扬蹄,嘶鸣不止,随后立刻狂奔起来,扬尘而去。
沈晏立刻翻身上马去追,竹山紧随其后,不过片刻,便已奔出几里外。
待他们追上李不缺时,她已从容策马,丝毫不见狼狈模样。
“会了。”她语气平平淡淡,并无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