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早上。
为了给燕三踩点,李不缺扮做丫头,化名李幺妹进入柳府,借着被各院支使来去的机会,基本上摸清楚了柳府的虚实,并将消息传了出去。
但有一个消息她没有传。
那个消息便是“柳钰”。
在李不缺见到那位“柳大公子”之后,她便借着得空,抽身离开兰芝院,戴上面具将老管家挟持到无人处,用刀抵着他的脖子,质问他陈府的那个柳大公子究竟是谁。
起初老管家还糊弄着说就是柳大公子,但刀锋刚一碰上脖子,他便缴械投降,哆嗦着将那个“柳钰”的消息全盘托出了。
那日与他同去陈府的确实不是大公子,而是二公子,竹山。
当年夫人怀胎十月,生了一对双生子。
双生子实在不吉利,说出去也不好听,对柳府有碍,老爷跟夫人就将二公子匿了起来,避着旁人偷偷抚养。
为了避双生的晦气,二公子甚至没有冠柳姓,空着名字养了好些年。等到二公子懂事了,才自己给自己取了名字,竹山。
因此府中知道二公子的人并不多,外人就更加无从得知了。
二公子聪慧,会使些分身术法。而陈府之行,大公子正好有事要忙,才让二公子代行。
“他如今在何处。”
老管家叹了口气。“他如今不在府中,在别院养病呢。”
“他病了?”
“千真万确呀,正是在从陈府回来的路上病的。当时病来如山倒,大夫也诊不出二五来,便只能将小公子送去别院修养了。”
老管家交代了二公子在柳府中的卧房,正要继续交代别院所在时,突然有人经过。他正要张口呼喊,身边却已然空空荡荡了。
李不缺按照老管家所说,找到了这座位处柳府角落的小院。
小院看着与旁处并无区别,一推开大门,却好像一步到了世外之境,院中竹影婆娑,奇石流水,颇多意趣。从石径步入,虽无人声,却有风声水声,枝叶相错之声。
小池里养着几尾墨白锦鲤,池底亦有假山造景,栩栩如生。鱼游其中,如越群山。
风物与柳府其他地方简直不像是在同一个地方。
一个平庸至极的普通丫鬟,站在这景致里都显得格格不入。
而这样雅致的院子里,却又突兀地摆着几个晒药的筐架,两块聊胜于无的小药田,像李不缺一样。
但李不缺没什么赏景的品味和心情,即便好景如前,她也并没有多做停留,快步走过院庭,直入屋内。
屋中果然没人,
目之所及最多的就是书,书架上是书,桌上是书,矮柜上也是书。
随便看一眼书封全是陌生的名字,什么什么记,什么什么解注,医典药经,看着头晕。李不缺好不容易找着几本修行方面的书,但都相当基础,没有一看的价值。
而且室内家具布置朴素得叫人有些意外,甚至在李不缺看来过于枯燥。
她好一阵翻箱倒柜,最后连值钱的东西都没找到多少,就翻出来几页酸诗,也不知道写给谁的。
这儿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人的房间,没有任何傀师亦或者鬼修的痕迹。
这才是最见鬼的。
她本以为能从这里翻到什么线索的。
李不缺余光落到书桌旁的画筒上,白瓷画筒里装满了卷轴。
她随意抽出来一张,
画轴之中是她的画像。
画里的她看着十二三岁模样,脸盘子很干净,不见一点疤痕,身上穿着当初在义庄最常穿的灰麻布短袍,讪讪地笑着。
李不缺几乎都要忘记自己在义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那时候她很少照镜子,对自己的模样不是很清楚,这会儿在别人家里见到自己过去的画像,感觉真是奇怪。
而且画得还真不错。
她环顾四周,悄悄地把画轴卷起来塞进衣服里,然后又抽出几张看。
有她的小狗,
有她脸上的疤痕,
……
柳二公子的丹青实在很好,比李不缺见过的许多大家都好,但她越看越感觉不对劲。
直到她翻到第四张,那种不对劲的感觉终于爆发出来爬上了她的脊背。
画布上的,是五岁的李不缺,穿着破烂布条子做的麻袋衣裳,目光懵懵懂懂的,有些害怕。若非亲眼见到,绝画不出这十分神似。
当时在尘埃中打滚求生存的小小姑娘,不曾见过老钱,也没有去往义庄,更从未见过这位柳家的少爷。
李不缺的脑子嗡了一下,她想不起来自己究竟见没见过他。难道在她不知道时候,他曾远远看过吗?
她慌忙掏出两颗糖塞进嘴里,然后将画筒里剩下的画轴一股脑全部抽出来。
一张,两张,三张……她人生的各个阶段如切片一般平铺在画卷上。
许多她自以为无人知晓的事情,只属于她自己的技艺,竟皆出现在了这些画中。
究竟是何时,又在何地。
这些画卷里的李不缺好像织成了一只密不透风的网,凭空生出一只眼睛,自她出生那日起就死死地盯着她,直到今日。
一种没来由的恐慌忽然淹没了她,强烈的耳鸣让她有些发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