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沿着小路跑出好远,很快就远离了人群,达提亚娜此时已经坐下来了,左右观察了一下觉得位置还算僻静,便抬手比了个停车的手势。
塞萨尔反应很快,马上就减速将小推车靠到了路边。
达提亚娜正要从车上跳下去,就见老乡绅士地伸出了手,她挑眉,欣然搭上,被牵着下了手推车。
两人散步般慢慢往前走,她正要开口起个话头,旁边就递来一束花。
塞萨尔有些窘迫地笑了笑,似乎也意识到这个举动有点暧昧:“我看女士们的帽子上都戴花,所以……”
哦,达提亚娜懂了,她戴着流行的羽毛帽,不需要像一些女士那样用鲜花装饰草帽,塞萨尔不了解这些,只是看到很多女士戴着编花帽子,见她没有,就想送她花。
她忍不住笑了下,刚要道谢接受这个好意,就听塞萨尔笑道:“不过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我只是在表,再见你很高兴,仅此而已。”
“……”
她脸上的微笑忽然就松懈了,在暖风中传来的酒味中,她沉默着什么都没想,只是看着塞萨尔,也仅此而已。
这可能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天,我举起右手迎接太阳,但我并非真的欢迎它,也不是向它告别。我只是表明我仍然喜欢看见它,如此而已。——佩索阿《最后的诗》
达提亚娜想起这首诗,两句隔着世界和不可逆的时间的话语有这样明显的相似处,但她知道区别,塞萨尔不会想念诗。
风再吹一吹的话,味道就会散了吧。
“我信任你就像信任一朵雏菊,”她开口,同样以佩索阿的诗回应。
我会记住吗?她问自己,她总觉得自己忘记了很多事情,诚然记忆伴随着遗忘,这或许正说明她还活着。声音和气味更容易被记住,容易被关联回想,此时此刻,酒味浓郁,歌声响亮,在伯尔尼桑的身旁犹如海浪,她会记住吧。
她接过那束花。
花束到她手里,跟在塞萨尔手里没什么区别,她并不准备把花装饰到帽子上,但可以把它插在花瓶里,这里头正有几朵小雏菊。
塞萨尔并不清楚她说的话的来历,不知道她在念诗,只是从用词里听出纯洁友好的意思,他笑道:“总之你没事就好。”
当时的场面真的有些吓人,回想起来,脑中最先出现的是雨声,明明在温暖的天气,却好像能将人冻结一般。
达提亚娜颔首:“我也很高兴看到你还活着。”
塞萨尔:“……”
“倒也没那么,嗯,夸张……”
“但确实很幸苦吧。”
他沉默,皱起眉似乎在思考要怎么形容,最后只说:“有点,但——”
“没关系,以后会更幸苦。”
“……”
来自达提亚娜的怜悯发言顿时打散了他抒情的心情。
“哈哈,真好笑呢。”
“嘻嘻,我也笑捏。”
她喝着果酒,将话题一转:“你这个时候在街道口等我,不止是为了打招呼吧。”
塞萨尔正色道:“事实上,我是有一些发现要跟你确认,可能还需要你的帮助。”
他自然也是能够感觉到自己在某些“常识”问题上的欠缺的,对于整个社会的默认规则不太清楚,而这实际是构成公认逻辑的一部分,这方面的不足可能会导致他对案件情况的误判,所以他需要跟达提亚娜对一下答案。
达提亚娜对此表示理解,她也知道塞萨尔目前水土不服,很干脆地就做出了聆听的姿态。
塞萨尔整理了一番记忆中的线索和时间线,开始一一诉说。
“虽然时间并不是很充足,但就目前观察到的情况已经足够支持一些结论了,我从邮局和街坊邻居那收购了往期的报纸,其中确实有失窃案和一些看起来有些奇怪的案件,但意味不明,我无法从中归纳出有相同性质的那一部分。”
他所说的那些案件,达提亚娜大概能想到是什么样的,毕竟她去过民联队,手上的资料更直观更具体。
“关于你重点提出的那些线索,我打听,呃,也跟踪了一段时间,那位医生时不时会出街义诊,跟一些刺头都有交情,偶尔这些人在冲突中受伤,都多数会去费尔蒙德医院寻求治疗,可惜我无法得到具体的病历。”
“这位医生的风评很不错,除了义诊以外听说还会捐款,我总结了传闻里得到过他帮助的机构的名单,暂时没看出什么东西,或许应该进一步接触对方。”
“我赞助的画家收到的邀请越来越多,交际频繁,但还没有听到什么值得关注的消息。”
话到这里,看着达提亚娜几乎没有变化的笑脸,他不禁卡了壳,心里下意识回想自己说过的话,是不是有哪些没注意到的漏洞,或是其他一些显得自己很傻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