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听潺潺流水远远地来,又远远地去,他都要误以为自己归隐山林了。
山中无甲子,寒尽才知年。
要是他不是脏着手的权臣,或许他就能够拨开翠竹,拿着书卷笑着走向她了吧。
又或者,他当初不选择和那些人同流合污的话,就能和她说上一两句话吧。
那是他一辈子唯一一次后悔位高权重。
在扶桑的那些日子,他知道了她一心向学,也知道了她最喜欢看的一台戏叫《状元楼》。
于是他请来戏班子反复地在扶桑巡演《状元楼》,私下请来戏班子最有名的角,一字一句唱,一步一步学着。
回都城前,他穿着戏服,化着戏妆上了台。
那应该是他们靠得最近的一次。
余望舒戴着面纱,眼里满是笑意。她听着台上咿呀婉转,望着台上那状元春光得意,一甩衣袍,晃晃脑袋。
他戴上了曾经望而未及的状元帽,在戏里风风光光扯着红花球,台下近在咫尺的是他远观了十年的心上人。
那一刻,他想死在戏里。
戏幕起,最后一句词稳稳地,结束了这个故事。
戏幕落。
满堂喝彩。
戏中人泪流满面。
忘忧十九年,余望舒入宫。
那天江泽海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在满地狼藉中失声痛哭。
金璎珞静静地躺在他胸前。
那天最后一缕阳光没入山底,他第一次有了弑君的念头。
明明是断袖的君王,为了掩盖事实,四处寻良家女子送入宫中,让她们困于深深的宫墙中,一生只与四季风雨相伴。
这样的事,决不能发生在她的身上。
他开始策划谋反,要把那龙椅砸了。
在他准备反的前一天,传来了君王驾崩的消息。
大公主因为被赐婚庞郁离和昏庸父王吵了一架,联合太后废了自己弟弟,同余望舒一起将君王铲除,夺了位置。
这个消息震惊了整个朝廷。
那个时候的大公主还不叫蛊虺,她姓纪字意平。夺位后,她发放银两遣散后宫妃嫔,独独留下了余望舒。
她改了年号,废去了苛捐杂税,颁布了新的法律,开始着手整顿朝廷风气。
很果断,快准狠。
这位王曾单独把他召入宫中,询问他愿不愿意和她合作。
他的目光痴痴的,落在帷幕后隐约可见的人影上,想也没想就点了头。
察觉到他的目光,纪意平回头看了看帷幕。帷幕后站着的是余望舒。
余望舒透过帷幕,隐隐约约看到这人带着曾经见过的金璎珞项圈。和那天送过来的,戏台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她愣住了。
十年了,这个项圈若真是当时那个,应该有十年的岁月了。
他给纪意平提了条件,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条件。他说只要余小姐好好活着,他的命拿去下炼狱都没有关系。
纪意平诧异,但是应下了这个条件。
忘忧二年,余望舒自缢。
她的死,堵上了整个朝廷要追究纪意平弑君罪的嘴。她留下的书信中,说毒是她下的。
三尺白绫,衣冠整齐。
她死前的最后一个夜晚,他终于鼓起勇气,折了一支梅花,悄悄放在她的窗前。
她屋子桌上摆着玉瓶红梅,像她从未打算离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