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栩向来不是自找麻烦之人,他很了解。
“我想见见送你坠子之人,我欠她一句抱歉。”
==
骆子期近乎落荒而逃。这话虽出自真心,却也没有那么底气十足。
当年的那个小姑娘,在一群小孩子中很是扎眼,唯有她,怀中始终抱着一个襁褓,明明自己身上也寒冷,却将自己的外衫裹在襁褓之外。
他将他刚从好友那儿赢来的玉坠送她,约定好在元宵灯会相见。
慈幼局只有十五才会让小孩子出门玩耍,他清楚她进慈幼局是必然,只能在正月十五出门也是必然,可他漏算了祖父刚刚过了大年初三就一辆马车送他上山读书。
彼时他的心思完完全全都在如何逃出那如同建立在荒野一般的书院,多次反抗无果后慢慢接受了事实,在书院里交到了新的朋友,将元宵之约忘记的干干净净。
直到见到这坠子的那一刻,幼时的约定才从尘封多年的回忆中被翻出。
无论她如今成了什么模样,他是该当面道一声抱歉的。
只是回答他的只有带着那玉坠的姑娘的沉默,一如他现在面对着陆栩时的沉默。
茶香悠长芬芳,是上好的金边乌龙。
陆栩是好茶之人,他公廨中的茶叶从不会缺,就连茶碗都有好几套不同材质的摆在架上。
即便是外出用饭,陆栩也向来是自己带着茶叶。
此刻二人并不在锦衣府,而是在东市玉满楼。
玉满楼的茶叶向来是东市一众酒楼食间中最好的,但即便是这样,陆栩也总是只喝自己的。
陆栩瞧着自己杯中茶已走过三巡,骆子期面前的茶汤却早已凉透,入不得口了。
“那卓姑娘到底同你说什么了,能让你失神成这副模样。”
冰冷的茶汤被置换成温热的重新放在骆子期面前,陆栩终于开口问。
骆子期长吁一口气,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小时候犯得胡涂错罢了。你是不是早就瞧出来那玉坠是我小时候从你那儿赢的那一块?故意引我去看。“
陆栩怎会听不出骆子期语气中满满的埋怨,只觉得好笑:“我又不知你将那玉坠送人了,怎么好来怨我。”
骆子期刚要张嘴辩驳些什么,门外有一声悠长的吆喝:
“天字一号,山海兜子宴——”
能在玉满楼用膳的客人非富即贵,谁都不想被上菜的小二听到些什么不该听到的,故而便有玉满楼的这一特色,上菜的小二仅仅是走到了楼梯口就开始扯着嗓子吆喝。
骆子期噤声,眼中却还带着丝丝幽怨,瞧着小二布菜,躬身退出房间。
兜子这吃食,到了春季,各家都会上一些,但也只有玉满楼,能单以这一种吃食做成一宴,敢以山海命名。
不为别的,只凭这里面包裹着的内陷含了水中游的,地上跑的,田中长的,树下结的,应有尽有。
春季野菜茂盛,这山海兜便以野菜为主。陆栩喜欢的春笋,骆子期偏好的这一口荠菜全都有。不止如此,初生的鳜鱼虾子,未长成的羊羔鸡仔,都被这玉满楼的一张粉嫩的兜皮裹在了里面。
佳肴在前,骆子期却迟迟不肯动筷。
不是他挑嘴,也不是他吃这兜子不习惯,实在是……胃中算不得空。
他刚刚才从济安楼中出来,不过一个转弯走上了四方街,瞧着已经走出了那非要目送他离去的小厨娘的视线范围,便一个翻身又进了锦衣府。
也不知道陆栩脑子里哪根筋没搭好,明知道他已经在济安楼用过了晚膳,还非要拉着他来玉满楼。
这可是玉满楼,这可是山海兜子宴,他明明提了很多次,陆栩都不肯同他一起来,今日偏巧他已经吃饱了,他却来了兴致。
这混小子就是故意的。
骆子期抱臂瞧着陆栩一口一只兜子,吃的不亦乐乎,鼻腔中重重地哼出一声,以泄怨气。
“吃啊。”
陆栩似是没听见一般,脸上带着笑意招呼骆子期。
换来地自然只能是骆子期重重一记白眼。
他别想知道自己从那济安楼小厨娘身上发生了什么,骆子期在心里暗暗发誓。
只是陆栩一句话就让他瞬间忘记了刚刚才许下的誓言。
“你瞧出那姑娘身上的不寻常地地方了?”
“你瞧出什么了?”骆子期好奇,他向来就有刨根问底的习惯。
陆栩将手中竹筷放下,抿一口茶水润喉。以往向来好吃的山海兜,不知怎么的,这次尝了竟有些索然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