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婉清在码头站到夕阳西沉。潮水退去,露出她埋在礁石下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写满计划的纸条,和一张崭新的合影。海浪轻轻拍打瓶身,如同命运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省轻工学校的铁门在林秀芬身后关上时,她下意识去摸腕上的手表——宁婉清给的那块。表盘在九月阳光下泛着淡金色的光,秒针划过"7"的位置,东南方的天空正飘着一朵鲸鱼状的云。
"林秀芬同学?"扎羊角辫的女生提着暖水瓶站在宿舍门口,"你睡靠窗的下铺。"女生好奇地打量她身上的"潮汐纹"连衣裙,"这料子哪买的?"
林秀芬张了张嘴,突然意识到这是宁婉清为她特制的"战袍",全世界仅此一件。她抚平裙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自己做的。"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骄傲。
整理行李时,她从包袱最底层摸出个铁皮盒。打开是晒干的海棠花标本,花瓣间夹着张字条:"省城自来水有漂白粉味,泡茶时放朵花。"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是宁婉清熬了三个晚上练出来的。
第一堂纺织材料学,老师搬来台D国进口的提花机。当机械"咔嗒"织出复杂图案时,全班发出惊叹。林秀芬却盯着那梭子看呆了——这原理竟和宁婉清用自行车链条改装的织网机有七分相似。
"这位同学,请谈谈对纺织业现代化的看法。"老师突然点名。
林秀芬站起来,手心沁出冷汗。教室静得能听见窗外梧桐叶落,她突然想起离村前夜,宁婉清在油灯下说的话:"机器再先进,也替代不了手心温度。"
"好的布料..."她举起自己的袖口,"应该知道渔汛几时来,潮水往哪退。"同学们哄笑起来,老师却若有所思地点头:"有意思的民间智慧。"
下课铃响,穿中山装的男生拦住她:"听说你来自东海渔村?我叔叔在省纺织厂..."他递来的笔记本扉页印着烫金国徽。林秀芬突然从书包掏出个杯垫——宁婉清最早编的那只歪歪扭扭的样品:"我未婚妻教的,她说经线是承诺,纬线是等待。"
这个称呼让男生落荒而逃。林秀芬摸着杯垫上凹凸的纹路,心想这不算说谎,宁婉清确实教过她编织的哲学,虽然原话是"经线是生存,纬线是生活"。
当晚她伏在床头写第一封家书。信纸是从教务处领的方格稿纸,钢笔水晕染出小小的海浪。写到第三页,她突然把信纸对折,在折痕处用针扎出细密的小孔——这是她们约定的暗号,展开后会在阳光下显现隐藏的图案。
三百里外的渔村,宁婉清正蹲在仓房调试新织机。王春花的侄子——公社书记家的拖拉机手,倚着门框嗑瓜子:"我姑说你这机器不正经..."
"每分钟织72个网眼,抵八个熟练工。"宁婉清头也不抬,"你姑昨天订了二十个杯垫送县领导。"她按下开关,织机"咔嗒"运转起来,吐出的布带上渐渐浮现立体的浪花纹样。
年轻人被噎住,转而从兜里掏出个铁盒:"上海大白兔,我姑让给你的。"宁婉清瞥见盒底压着的电影票,突然拿起剪刀"咔嚓"剪断刚织好的布带:"告诉你姑,这批蕾丝订单做完,我能给公社增收三百块。"她故意把"三百"咬得很重,对方果然眼睛一亮。
当夜宁婉清在煤油灯下研究林秀芬寄来的教材。《纺织材料学》扉页有行铅笔小字:"第137页的提花机,像不像咱们的'海鳗号'?"她忍不住微笑,"海鳗号"是林秀芬给那台改装织机起的名字,因为运转时链条会像海鳗般扭动。
信纸上的针孔在灯下若隐若现。宁婉清把它对着玻璃罩,光透过来显现出个小帆船的轮廓——这是她们儿时在沙滩上画的图案。她回信时特意用了蓝墨水,在最后一行写道:"潮汐蕾丝样品已寄出,穿上它,你就是省城最浪的姑娘。"句尾画了个歪嘴笑脸。
这封信引发了一场小小风波。传达室大爷把包裹当可疑物品交到学生处,女主任拆开看到那条半透明的蕾丝披肩,当即红了脸要记过。林秀芬却直接把它披在制服外套上:"这是现代纺织艺术,巴黎最新潮流。"她指着教材上的毕加索画作,"老师上周刚讲过的立体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