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是餐风露宿,夜半上山,谁料晓色迷濛时却下起雨来,多亏水墨身边带了一把紫竹油纸伞,本是买来遮日,现在挡雨,也恰如其分。
风飘飘地吹来,幸而伞骨结实沉重,昏暝的雨幕被牢牢隔断开,两人站在山巅,往下远眺,并未日出,但眼前景色也宛如墨水画就,在雨中自由地淋漓泼洒。
浮游俯瞰下去,云青落雨,水澹生烟,一时半会也不知道何时才方便下山,他们俩干脆悠闲自在地斗嘴闲聊。
水墨先开的头,她眼珠一转,把伞柄塞进楚留香手里,坏笑道,“郁金香是个好名字,以后我就化名叫郁金香,和你郁小香做对异父异母的兄妹,如何?”
楚留香瞥她一眼,没好气道,“怎么突然又提起这个假名字?”
“郁金香不好听吗?”
“好得很,”楚留香板着脸,“但我觉得你自己的名字还比它好一万倍。”
水墨嫣然一笑,“你嘴巴可真甜,老实交代,是不是靠甜言蜜语骗来的妹妹们?”
楚留香正色道,“女孩子哪里有那么好骗?你被我骗到了吗?”
水墨哼了一声,“我当然不会上你的当,不过我倒觉得你为人不错,既适合做朋友,也很适合做父亲呢。”
楚留香微微一讶,“做父亲?何出此言?”
水墨歪着头看他,指指自己,“你看,我好相处吗?”
楚留香一扬眉,笑了,“怎么说?你自然很可爱……”
水墨睨他一眼,摇摇头,“你固然是在拍马屁,可我也很有自知之明,我做事乖张任性,谁敢招惹我,我一定当场就要他好看,隔夜都算晚——可我都被你哄得服服帖帖,自然说明你很适合当爹啦!”
“你以后如果真有个女儿,也会带她玩得很开心的。”她补充说。
楚留香却怀疑似地接了一捧雨水,往脸上用力一抹,好清醒清醒,一边迟疑道,“我竟有那么老?”
水墨瞧着他,眼波流动,狡猾地一笑,“哼,楚留香,你听好了,要是你不答应我一件事,以后你去哪里,我就追着你叫爹爹,还要把你的红颜知己们来一个吓跑一个,来两个吓跑一双!”
楚留香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我看上去真的那么老?”
水墨仔仔细细地瞅了他一遍,肯定地道,“是有些欠奉,不过,要是你打十二三岁就开始做坏事了的话,倒也差不多……”
楚留香头疼地盯着她,忽而拱手一礼,光棍地道,“还请姑娘明示,若不败坏我的名声,到底要我做什么?”
水墨终于嘿嘿一笑,一把挽住了他的胳膊,耍赖地道,“你答应过我的!天下美食!我要吃烤鱼!最好吃的烤鱼!”
楚留香无奈地将她抵住,推远了一点,“张三的烤鱼?”
“是呀是呀!”水墨用力点头,也不在意他的抗拒,开开心心地道,“他在海边,你也要回海上,带我去吧!听说他只乐意做给他的好朋友吃!”
众所周知,楚留香就是那不多的好朋友之一。
于是他只能应了,用一种看小孩子般的眼神,无可奈何又宠溺地点点头。
水墨注意到了,顿时捧腹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来,“别这么看我……哈哈哈哈……”
楚留香翻了个白眼,“在下一未娶妻、二无子女,还请你吃完了烤鱼,就别再败坏我的清誉!”
“哦?你的什么清誉?”水墨好整以暇。
忽然间落雨稍歇,远方天际耀出一缕金光,金色的云霓伴日而来,两人一时停了玩笑,都专注地看着难得的景色。
日月朝夕升降,与人的作息合一,可惜每一天日升月落的不同,唯有珍惜平凡、珍惜美的人才能懂得。
身侧一棵老松沙沙作响,楚留香按住它粗糙的树干,忽然间叹了一口气,继续说起刚才的话题,“天伦之乐固然不错,可也会让我们多些牵挂烦恼。正如绝顶的剑客永远做不成好父亲一样,我也不适合有孩子。”
“哦?”水墨仰头看他,“你倒有自知之明,可你怎么突然感慨?”
楚留香微笑,“你听说过西门吹雪和薛衣人吗?”
水墨意兴阑珊,“不认识,但听说过。据说西门吹雪一年基本不出门,一出门就要杀人;而薛衣人,三十年前杀得白衣染成血衣。”
楚留香点头,“是啊,若要练出最强的剑,就必须心无旁骛,别无所求,如果一个人把所有的感情和时间都给了他的剑,而非他的亲友、子女,他必定孤独,且永远做不成好父亲。”
“好了好了知道了,”水墨不耐烦起来,“我们不是约好了找张三吃鱼吗,干嘛突然闲扯这些?”
“我是个浪子,浪子也差不多。”楚留香嗟叹道。
水墨狐疑地看他,伸手在他脸前挥了挥,“伤心了吗?那本姑娘委屈一点陪陪你吧,你要不要?”
楚留香被她的贫嘴一激,也幼稚地道,“要不起!”
水墨低头掩唇一笑,再抬眼时,还是那副活泼快乐的神气,又自在又天真,“好啦!你可要知道,世上的男人,或许不想做西门吹雪,可一定会愿意成为楚留香的!”
她掰着手指数,“你看,你又年轻,又长得好看,武功高强,名望不凡,身边还常有美酒美人相伴……”
说到这里,她得意道,“比如说,现在就有我这个大美人陪在你身边,你居然还不开心?”
“你到底在想什么呀?”见楚留香还是不应,她干脆开始拽他的袖子,试图拖着他走,“景色看完了,咱们该下山了!”
楚留香却稳稳当当地伸了个懒腰,“而且还不必像西门吹雪那样,一年只出门五次,是不是?”
水墨被逗得眉飞色舞,“对对对!我倒忘了这个呢!”
雨婷了,竹骨伞收起,他们俩一起大笑着,慢慢消失在下山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