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要多那一句嘴干什么!
“说吧!”肖邵忽然转头瞪着他。
“……我说什么?”穆青现在忙着把手机揣进兜里,生怕肖邵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抢了他的手机再打过去。
他是一直不太理解对方的爸妈为什么会因为一个性取向就把对方扔到自己这儿来,但这不代表他能眼睁睁看着这两人继续吵下去。
这种亲近的关系,在生气的时候插向对方的那把刀子只会更深,然后在消气后又因为自己之前的言行感到后悔。
他不希望肖邵跟肖邵他爸走到那一步。
“说你要跟我聊什么。”肖邵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死死盯着穆青,“你也想来教训我吗?!”
“我……没想教训你。”穆青反应过来肖邵这是什么意思后就立马解释,“我说一会儿要跟你聊聊,也只是想快点儿把这个电话挂掉而已。”
肖邵没再说话,他站了起来,然后转身走进了屋子。
如果说他对自己对老爸说出那句伤人的话感到愤怒,那么他对胡乱找人发泄怒气的自己,就是感到了强烈的愤怒。
穆青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但只听见了关门的声音,没听见锁门的声音。
他站起来,从正门走出去,然后在门口的菜地里成功找到了一身泥的煤团。
“本来就已经够黑了,”他指着被自己拎着后颈皮的小煤团,有点儿无语,“还总爱搞这么一身泥!”
小煤团眨巴眨巴眼,没说话,它一向很会装乖。
穆青没再说下去,他本来也不是为了训话才把煤团从菜地找出来的,他是有忙要煤团帮。
小煤团被穆青拎着回家,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溅了一身泥确实很脏,一路上都很乖巧,没有要挣脱的意思。
穆青用湿纸巾给猫崽子擦了擦身上的那些脏东西,擦好后他拿干毛巾又给煤团使劲擦了擦。
在确保煤团身上没有什么脏东西后,穆青把一直没怎么叫过的小猫拎到了肖邵的门口。
于杰曾经因为煤团的听话和乖巧问过能不能把猫借自己一两天,穆青拒绝了。而现在,乖巧又听话的煤团看了他一眼,然后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煤团走到了肖邵房间的门口。
穆青转身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然后打开了电视。
煤团没有从门口的位置成功进去,但也没离开门口,而是一直固执地用爪子挠门。
如果不是穆青竖起耳朵听,根本听不见那夹杂在‘鱼尾纹……’的广告声里细微的挠门声。
门被从里面猛地一下打开了,还发出了嘭的重响。
“你他妈的知不知道我现在——”肖邵带着怒气的声音停住了。
穆青没动,他开始专心研究电视上那个忽然弹出来的广告。
门又关上了,但挠门的声音也消失了。
穆青盯着电视屏幕,然后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操,好像扭着了。
肖邵看着被他放到腿上的煤团,指了一下对方,无声地说了一句‘安静点儿’,然后继续埋头写东西。
穆青显然忘记了这个卧室的窗户正对着他家的菜地,所以某人从菜地里拎起煤团再到回来的全过程,肖邵其实都看见了。
他和老爸从来就是这么个对话模式,不像是父子,更像是什么仇人。
老爸希望他能好好学习,不要就因为成绩不错就松懈。他希望老爸能闭上嘴别管他,起码给自己留出一点儿放松的时间。
但就这么一点儿请求,老爸还是不愿意接受。
‘你不会就因为你中考的时候运气不错,就觉得自己高考的时候也能有这么好的运气吧?’
‘等到你考上大学我就不管你了,但在这之前,你还是得好好学习!一点儿也不能松懈!’
‘这都是为你好!’
他没出柜之前他们俩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出柜后唯一的改变也就是他俩吵得更激烈了而已。
老妈原本还会让他们别搞得跟对方是仇人似的,到后面干脆也不管了:爱怎么吵怎么吵,你们想怎么吵怎么吵,只要不过分就行。
——只是穆青明显不太能接受他和老爸这种把对方视作仇人的对话模式。
肖邵摁了摁自己的眼睛。
又一次从老爸那里听见‘你改变想法了吗’这种话让他没控制住自己的火气和泪意,大概就是因为这样,穆青才会想出这种让煤团来安慰自己的蠢办法吧?
不过办法虽然蠢,但管用。
肖邵想着,在本子的末尾写下了最后一句话。
他创造出来的角色在出柜失败后成功死在了他的笔下。
在创造这个角色的时候,他就提前给对方定下了这个结局。
已经拿到心仪学校的通知书,已经开始和喜欢的人交往的男生,在和父母的出柜后因为一场突然的车祸而死在离开家的路上。
他往前翻了翻,从对方的死亡一路翻到了对方在父母的爱下快乐长大的模样,忽然有一种自己的故事说不定也是谁写出来的感觉。
已经写了三分之一的胶套本被合上了。
肖邵抱着煤团,往后直接倒在了床上,桌边的椅子也因为他的动作倒在了地上。
一个人创作的东西会和他当前的想法和情绪画上等号,所以他以为他们会因为爱接受自己的性取向,也可能因为爱而不能接受自己的性取向。但他唯独没想到自己会被爸妈扔到这么个地方来。而他笔下的角色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他笔下的主角估计没想到自己迎来被骂了一句‘我没有你这么个儿子’和被家里人赶出家门的命运是因为他的创作者。
肖邵闭上了眼睛。
……他们宁愿花几十万买通一个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男生,相信自己的儿子的性取向能因为换个环境就有所改变,也不乐意跟他们儿子再好好聊聊这件事儿。
是觉得已经没必要聊了呢?肖邵把手放在煤团的身上,轻轻抓了抓。还是根本就不在意他的想法?
他一边想着,一边抱着煤团在床上翻了个身。
视线跟着他的动作一块儿往门口转去,肖邵看见外面站了个人。
穆青家里那些窗户啊门啊都不怎么靠谱。窗户一被风吹就哐哐直响,后门的门锁看着就像要掉下来,前门关上了能让白天的客厅比傍晚还黑,每个卧室的门还都有一点儿门缝。
穆青现在就站在能被看见的位置。
小猫的毛这会儿已经彻底被他摸炸了,但煤团没有咬他和抓他的意思,只是很认真地舔着自己身上的毛。
肖邵把那些烦人的情绪晃出脑海,抱着煤团跳下床,然后一把拉开门,和抬起手像是正要敲门的穆青对上了视线。
“干什么?”他问。
“没,我就是刚刚……”穆青把肖邵从头看到尾,没发现对方身上有什么新伤,也不知道刚刚那‘咚’的一声到底是什么动静,“听到了一点儿声音。”
“你开着电视还能听见我屋里的动静?”肖邵一边问一边去看客厅里的电视,然后发现电视确实还在播放画面,但声音已经是静音了,客厅的那张桌子上这会儿正摆着一堆试卷。
肖邵收回了视线,面无表情地看着穆青。
他忽然觉得刚才以为穆青一直听着自己屋内的动静的自己还挺自作多情的:“你是真不要脸啊,不是说不能玩儿抢跑那一套吗?”
“我们现在不是在比赛吗?”穆青把刚才紧急按了静音键的遥控器放进自己的裤兜里,“我抢个跑怎么了?”
“……没怎么。”肖邵绕开站在门口的穆青,从沙发上的袋子里翻出自己的那几套试卷,然后直接压在了桌子穆青的试卷上,“敢不敢和我面对面写?”
把遥控器取出来塞进沙发缝里的穆青笑了,他没问肖邵现在调整过来没有,只是看了一眼屋子里床上还在专心舔毛的煤团,然后转过头看肖邵。
“当然敢,谁怕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