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千?!那得吃很多盐呀,盐泽的盐可够?”
“不太够,每个春秋都要抽很多人去盐泽煮盐,但煮盐费体力,需要吃很多粮食,就很麻烦。”献笑吟吟的看着母鲤。“汝想用盐换粮食?”
“汝怎么知道?”
“吾在这片土地生活了五十春秋,对这片土地的了解不比汝少。大量北方部落南迁,日旸之地快挤爆了,若能从其他地方获取粮食,倒也能解决当下的困境。部落冲突没完没了下去,没人知道日旸之地最后还有几个活人。”
这年头的人蚊子咬一口会死人,被树枝划伤会死人,部落冲突更避免不了受伤。
可以说,部落冲突死人最多的因素从来不是直接的暴力,而是伤口感染。
而一个部落拢共才多少人口,死人稍微多点,整个部落都得遭。
这种情况下,部落冲突长久持续,最后的结果没人能控制,就算折腾出双输结果都不会让人意外,或者说,折腾不出双输结局才会让人意外。
真以为全世界智慧生物都是好人才不约而同建立起不能赶尽杀绝的普世规则?
母鲤欣然点头,虽然过去是敌人,但有些话题还是有共同经历,知道天地之广的死对头聊起来有共鸣。
献继续道:“合作部落群位于大河中上游,日旸之地位于大河下游,吾等是可以通过大河往来的,当然,大河汹涌还有沿途地形水文不熟悉都是问题,不过这个问题对吾不大,合作部落群经常到大平原狩猎,吾还记得大平原西部的地形水文,东部的,吾等可以摸索。就是大平原上地广人稀,若沿途所有食物都要自带,那舟能载多少盐?若载的盐少,就必须用少盐换多粮才能让这一趟不白跑,但对合作部落群而言,换这样的盐还不如继续与盐泽较劲。”
母鲤道:“可以与大平原上的部落建立联系,让他们迁徙到河畔,日旸之地出盐,淇水那边出粮食,他们给往来的舟提供食水,若他们遇到巨兽,吾等也可以出人帮忙。”
大平原地广人稀除了遍地沼泽森林,另一个因素便是过于泛滥的巨兽。
难开发加巨兽遍地,必须有海量人口才能解决,但大平原在开发出来前就不可能有海量人口。
献拊掌。“那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搞到足够的盐,汝的部落可愿迁徙到海边?”
母鲤答:“不愿。”
虽然种地的产出不够吃,但比起狩猎,它稳定,除非没得选,否则没人会愿意舍弃可以种地的三角洲跑去种不了的盐碱地海边。
献莞尔:“汝真直。”
“汝的血亲既已战败,肯定愿意迁徙。”
“吾在找,但没找到,汝帮帮吾?”
虽然大家都算本地人,但一个离开百五十年的本地人在本地的人脉....不提也罢。
“吾可以寻认识的部落帮汝找。”
“谢谢。”
母鲤想了想,又道:“汝的血亲都听说过关于汝的传说,汝何不到天上飞,让他们看到汝?”
“看到吾又如何?”
“人在困境时看到熟悉的事物是会放松警惕的,即便汝在传说中是怪物,汝与他们也是血亲。吾会传播消息,传说中的怪物获得了力量,归来寻亲。”
“让他们来寻我?这倒是个好主意,便如此做。”
交谈中行至煮饭的地方,母鲤从鱼、贝类、谷物、野菜、植物块茎大乱炖的陶瓮里打了一碗食物并连根树枝给献。“吃。”
献接过吃了起来。“河鱼?”
“这里离海有一段距离,下游那边的部落与吾等关系不好。”
献道:“得抓紧时间。”
她记忆里部落之间关系再恶劣也不会恶劣到妨碍彼此捕鱼的程度。
“对了,忘了问,汝名。”她认识母鲤时,这家伙还是幼崽,若非对方是无夷的崽,生得同样美貌,她也不能过了百年还记得,但幼崽无名。
“鲤。”
*
“又是一无所获的一日。”
献打了个哈欠,准备打道回府,才掉转方向,忽觉异样,又掉了回来,方才好像有人求救。
献取下背上的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去,近了后未听到人声,但有牙狼的声音。
献落到因秋日而树叶稀疏的树顶时看清了情况,森林里有一大一小两个人正在与狼群対峙,脚边还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献将矛按在投矛器上。
嗖!
领头狼被矛扎穿。
霄不由看向树顶,距离太远,看不清容貌,先入眼的是树顶之人光辉灿烂的青色羽翼,宛若部落传说中的鸟人怪物,但如此美丽的羽翼,这真的是怪物吗?
献重新按上矛,瞄准狼群中第二壮的狼,笑问:“还不走?”
狼群小心翼翼的退去。
献从树顶落下,羽翼收起。
“汝等如何....”
“谢谢汝....”
献惊喜的看着俩人中的少者宵,少者宵亦惊讶的看着献,站着的大人更是看看献再看看少者,除了型号与肤色,俩人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献看着少者,笑道:“终于寻到汝。”
霄疑惑:“寻到吾?”
献点头。
地上的人发出呻吟,宵赶紧道:“公鲔。”
献与大人赶紧给伤员处理伤口,事急从权,没有药草,三个人只能用布条将伤员的伤口包起来止血,再将人背回聚居地进行下一步处理。
献与霄将狼及之前猎的猎物带上,在大人背不动时再换人。
“吾名霄,她是女四麋。”
“霄?汝名与屏翳都是云呀,吾叫献,汝等可能听说过吾的名。”
霄道:“吾听过传说,无汝名。”
“留下怪物传说,却不留下吾名,实在过分,吾一定要....他们已经死了,我也没法做什么。”献一时抑郁。“反正,汝看吾的脸便知吾与汝的关系。”
霄道:“可吾从未见过汝。”
“母沇生吾与屏翳,养鸡的那个屏翳。”
“吾知道养鸡屏翳,她是很大的祖先,但并未听闻她与汝有....”话未说完,霄倏然卡住。
献淡然道:“吾是怪物,与她非一类。”
世间万灵分为三个等级。
第一等的是自然所化的灵。拥有强大的威能,比如风,它在发怒时可以轻易掀飞一整个聚落,比如土灵,它是慈爱的,孕育众多植物灵。只是大部分,或者说所有的自然灵都是人们恐惧的对像,即便是慈爱的土灵,它也有可怕的一面,须臾间令山崩水竭。
第二等的是死者,于部落而言,死者特指部落里已经死去的人们,部落相信死去的人仍旧有灵,仍旧活着——但献从未见过仍旧活着的死者,要么是死者也厌恶她这个怪物,不愿见她,要么是想像很美好,但现实残酷——与对第一等级自然灵的恐惧不同,人们深爱死者,崇拜死者。
第三等,也是地位最底下的是生灵,部落里的活人与草木虫鱼等万灵,大家平等的位于最低等级,享有平等的身份。只要你我还是活物,那你我之间便是平等的,你不比我高贵,我不比你高贵。若你死于我之前,那么死去的你比活着的我高贵,反之亦然。
这三个等级中,位于第二等级的大部分死者会随着时间而被遗忘,只有留下事迹的死者才会被一直记得,亡者的事迹与第一等级自然灵的事迹一同构成每个部落流传的传说。
只是,这年头的传说是单一的,不连贯的,一个传说描绘一个事物,还不兴后世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拉亲戚乃至跨越几千年的直系祖孙冥婚。
即便都留下了事迹的至亲,在漫长岁月后,留下的传说中也只是两个没有关系的存在,唯一的联系大抵是两个传说都在日旸之地流传,勉强证明着并非纯粹的陌生人。
更别提与其它类似情况的至亲不同,死者的屏翳位于第二等级,留下的传说也很符合第二等级的特征,献却是不一样的烟火,做为第三等级的生者享有第二等级的待遇,留下来的传说却可分类到第一等级。
联想能力再强的人也没法将这样两个存在联系到一起。
宵愧疚道:“对不起。”
献笑道:“无妨,如今这样也不错,在将她埋入泥土中时,吾以为她将永远消失在天地间,除了吾,再不会有人记得她,未曾想,百五十春秋后,汝等还记得她,她在这天地间竟还有痕迹。”
献笑着笑着,眼泪倏然止不住流淌而出,又哭又笑,甚是滑稽。
没见过喜极而泣的霄疑惑的看着献。“汝怎么哭了?”
“吾欢喜,欢喜到忍不住流泪。”
“欢喜都是笑。”
献擦着眼泪道:“欢喜是笑,但太欢喜,便会落泪。”
霄似懂非懂,但能感觉到献真的很欢喜,发自内心的欢喜,心中无来由的滋生名为羡慕的情绪。
献哭了很久,快到临时聚居地时才控制住眼泪。
霄残存的族人情况很不好,逃出后被追杀许久,只能原来熟悉的环境,跑到更危险的荒野,逃出时有三十二人,这么几天便减员到二十一人,且进去后只大人与大崽,没有幼崽,献推测是出逃时没带走更小的幼崽,那些幼崽留在战胜部落更可能活下去。
修建的临时营地更是简陋,都没有防野兽的栅栏,只有几堆篝火,显然夜晚是通过篝火来防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