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胡饼的老妪听闻众人议论镜中所见的现代童婚现象,顿时来了兴致,将擀面杖往案上重重一放,扯着嗓子说道:“我家小孙十四岁便嫁了人,如今已是三个孩儿的娘。”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那沾着面粉的手指,猛地指向镜中李简明伏案书写的画面,满脸的不以为然,“瞧瞧这后人的规矩,竟让女子在外抛头露面,混在一堆男人里成何体统!”
“你不也在外头抛头露面卖胡饼讨生活吗!”人群里有人高声反驳。
“就是就是,你快归家去,让你家男人出来卖饼。”另一个声音跟着起哄。
路人的这些话,老妪只当没听见。
她心里也清楚,自家那几个儿郎,要是真有本事、有能耐,又怎会让老娘我这么大岁数了还天天起早贪黑,扛着担子出来营生呢?
都是穷苦人家,将心比心,同情的人还是占多数,这般刁难的只是少数。
大家都清楚,穷人家根本没钱供孩子读书。城里那些稍微有点余钱的人家,就算咬着牙,也得请个女先生,教自家闺女读一读《女戒》,盼着将来能找个好人家。
像莱拉这样反抗权贵,又为抚养弟弟费尽心思的女子,在众人眼中,都是能被写进书里、赐以荣耀的,在古代也绝对是个典范。
这时,一位游学的儒生恰好路过,听到老妪的话,不禁抚掌赞叹:“此乃‘女子无才便是德’!莱拉这般聪慧坚毅,若生在孔孟之乡,定当与班昭同列《女诫》,成为后世女子的楷模。”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茶肆老板兜头泼了一脸茶水,老板怒目而视:“你这酸腐儒生,也配议论胡姬?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你——”儒生又惊又气,刚要反驳。
“你什么你,话都说不利索,赶紧让开。”
就在这时,娄逞大步走来,横声冷笑,崭新锃亮的乌靴一脚踹在儒生的屁股上,然后她大大咧咧地走进茶肆。
茶肆老板满脸堆笑,连忙上前招呼:“娄从事今日回朝啦,小子请了,先去去晦气。”
“我已经不是从事了。”娄逞微微摇头,语气里带着些遗憾。
“那娄先生现在在哪里高就啊?”老板谄媚的问道。
“棋待诏。”娄逞略带遗憾地摇了摇头,从扬州从事落到如今只有待诏之名,没能授予正官,虽说这是皇帝恩赐的恩赏,可到底还是……
“不过是个白身罢了。”
“有才之人总归是有出路的。”老板赶忙恭敬地吹捧道。
他早年受过娄逞担任扬州从事时主政的好处,当年娄逞身份暴露,他还惋惜了好久,直叹娄逞不是男儿身。
好在如今天子圣明,没有怠慢人才。
“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嘛。”娄逞笑着回应老板的宽慰。
比起当初“令东还,始作妇人服”的落魄,如今还能再次得到诏令出入朝堂,这不仅是天子的垂怜,也多亏了后世之人带来的影响。
“娄、娄逞?”那被踹的儒生,原本还一脸愤怒,听到这个名字,脸色骤变。
南阳有女子娄逞,女扮男装,粗通棋艺、博戏,还懂些文义,游走于公卿之门,甚至做到了扬州从事,后来事情败露,天子令她返乡着女装。
这事前几年在朝中闹得沸沸扬扬,好几位大儒都批判她倒行逆施、违背天理。
不过这几年,因为头顶上天天悬着个昆仑镜,时不时就展示些稀奇事儿,大家对所谓“德行女子”的议论声也渐渐小了。
毕竟那昆仑镜里出现的后人,狂妄到连孔家都敢骂,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
更离谱的是,朱简明事后还特意扒拉出先师孔圣的私信,通过超大屏幕高清无死角地展示了一段文化人骂人引经据典的精彩片段,核心意思就一句话:临大节而取小志。
在先秦时代,诸子百家争鸣,孔子对后世能得到天子赏识或许会高兴,但肯定不愿意看到后人(存疑)曲解他的思想学术。
那七十二世降表,骂的难道仅仅是孔家吗?
这事儿闹得孔家就差关起门来严查祖上三十代了,虽说在南北朝时期孔家也没什么太大的存在感。
“正是在下。”娄逞坦然回应。
儒生看看自己那身灰扑扑的袍子,又看看天子御赐给娄逞的鍮石革带,顿时觉得自己狼狈不堪,灰溜溜地跑开了。
未央宫内,吕雉正坐在榻上,轻柔地抚着女儿鲁元公主的发辫,目光却穿越了千年时光,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往昔。“当年我嫁与你父皇时,不过十三岁。”
她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感慨,惊得一旁的烛火轻轻摇曳,“陛下可还记得,您在芒砀山落草为寇时,是谁典当了陪嫁玉镯,换得粮食,才让一家人得以糊口?”
刘邦坐在一旁,手中紧紧握着酒爵,指节都泛白了,闻言缓缓点头:“朕如何忘得?夫人当年带着盈儿、鲁元四处奔波,吃尽了苦头……”
“可如今呢?”吕雉猛地转过身,珠钗撞在身后的青铜镜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莱拉若生在大汉,怕是连拿起剑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任人摆布。”
鲁元年长,刘邦已经在考虑选择哪位功勋联谊,只是碍于吕后,才犹豫不决。
此番言论一出,刘邦脸色一沉,猛地推开酒爵,起身时玄色王服扫落了案头的竹简。
他目光紧紧盯着吕雉,语气中带着一丝警告:“夫人莫要忘了……”
吕雉却忽然大笑起来,那笑声中满是寒意,让人脊背发凉。
刘邦的手下意识握住了腰间的汉剑,脸上微微发烫,又问道:“你莫不是想效仿后世?”
他深知吕雉的手段,吕雉信他,却也不信他,比起虚无缥缈的感情,吕雉更看着实际的利益,尤其是与刘盈、鲁元相关的。
吕雉却只是轻轻一笑,躬身一点一点的捡回被刘邦扫落的竹简,柔声道:“盈儿仁弱,我只盼鲁元能寻个如意郎君,安稳度日……”
刘邦在一旁听着,眉头紧锁,心中满是忌惮,吕雉尚且如此,那么莱拉的故事是否会引发更多女子对命运的反抗,动摇这大汉的根基。
“昆仑镜啊——”
卫子夫静静地看着昆仑镜中莱拉的故事画面渐渐淡去,耳边只听得未央宫的铜漏滴答作响。
她沉默片刻,忽然将手中的《列女传》投入香炉之中,看着火苗一点点吞噬“贞顺”二字,轻声说道:“与其在书中做个被人称赞的贤女,不如在世上做个真实的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
陈皇后站在一旁,望着镜中莱拉去的背影,心中的情绪翻涌,强忍住情绪,面上确是一派平静了然。
“现在想来,当年馆陶长公主刘彻求亲,亦是将我当作联姻的棋子。”她的声音颤抖,猛地抓住卫子夫的手腕,目光直直地盯着她,“你我都曾是棋盘上的棋子,任人操控,还要看着?”
卫子夫看着陈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在过去,她或许不会选择这条道路,但是现在身处权力漩涡,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陈皇后,位高权重。即是皇后也是刘彻的表姐,有这层身份在,陈皇后再是骄纵也有人为她兜底,刘彻也不会为难。
卫子夫呢?她之荣耀皆系于皇帝一人,卫家虽然得幸,也是无功无过无根基,还得等大汉对匈奴开战,争一份战功,那也是得拿命去拼的。
长公主是宫中唯一的子嗣,她却不是宫中唯一的宫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