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起兵是一族之王下定的最重大的决心,那么,收兵休战就是他要下定的第二大决心。
一念之间往往是一线之隔,也是生死之隔。
对于永远虎视眈眈的异族来说,起兵息兵并非完全对立,有时起藏于息之中,有时息潜伏于起之中。
可这次,北羌王似乎是给足了诚意。
北羌王为与大渊建立盟约,不惜在北境两处要塞之地做出巨大让步,只为与大渊缔结互市之约,兄弟之国。
不是和亲,不是互送质子,不是歃血,是实打实的退兵休战。
“洛郡关和兰犀山,北羌不要了,白送大渊了?就为了做点生意,买点粮食?”萧照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下巴都要掉地下了。
大渊新帝高兴地赤脚在大殿上走来走去,握紧手臂,挥着奏章,颇有几分癫意。
“北羌王是中邪了,还说被夺舍了?”
长生天啊,那可是洛郡关和兰犀山,他不要倒是给我啊!!!
萧照在心里哀嚎。
皇帝倒是不管那么多,吩咐侍卫拿酒来,他要好好喝一坛。
“什么,上朝?上什么朝,不上了,让他们回去吧,朕今日高兴,不想看见他们。”
“陛下,那,那笔钱还用得上吗?”
一说到钱,圣上立马清醒了几分,“先存着,这笔钱是用来备日后不时之需的,要是少了一分一厘朕拿你是问。”
“臣可不敢?多少张眼睛盯着。”
“那就交给太后,她会管钱。”
“这,陛下,可太后她毕竟不是你的生母,亲疏有别,还是要明算账。”
“母后不是这样的人。”似是想起什么,皇帝继续说道:
“母后出身寒微,曾在后宫中受尽屈辱,可她从不妥协,在任何难关险关中都从未丧失自尊和自爱。”
萧照心里叹道,算了,看来陛下是不知道太后娘娘打算假死脱身,寻求自在。
一路上,萧照都在想,永王是如何做到让不可一世的北羌王息兵停战。
下蛊了?或是把北羌王李代桃僵,换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当傀儡?
正当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也是如此吗?
从以前的日思夜想挥刀南下,到如今甘心辅佐大渊新帝,唯愿两国江山永固。
几个国家打了太多年战了,再打下去,都是输家。
仇恨生仇恨,血战生血战,四国都在这些存亡之战中虚耗了上百年。
胜的也只能算是惨胜,败的却是惨败。
人血如流水,滔滔汇成河,遥遥长路,前路茫茫,不过,如今总算是能看见点希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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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羌和大渊结盟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契丹。
耶律权气得将桌子掀翻,把周围看得到的物什都砍了个稀巴烂。
疯女在一旁笑嘻嘻地盯着她。
耶律权望着疯女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气消了几分。
“要是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本王的就好了,管它什么大渊北羌韩历,本王就算被他们联手灭了,也情愿。”
疯女不回答,还是笑呵呵的。
“可你如今已疯了,本王是不会娶你的,不过好在你现在也不在意这些了。”
疯女继续玩针线,将本就剪不断理还乱的线理得更杂乱了。
眼见疯女只管笑,不理他,耶律权就只好去找他另一个兄弟了。
他哪还有兄弟,他的亲兄弟都已经被他悉数杀光了,他军中肝胆相照的义兄弟们也都死在疆场了。
可耶律权觉得,他就是有亲兄弟,他的—-白鹿刀。
这把刀已经跟了他三十多年,出身在契丹皇室,耶律权从始至终都相信,没有刀锋的血亲等于没有血亲,没有血亲的刀锋等于没有刀锋。
他亲眼看着父亲兵变杀死几位叔叔伯伯,坐上了他梦寐以求的契丹王之位。
可是父亲,你双手沾满手足的鲜血,却时刻担忧着自己的儿子们会不会重蹈覆辙。
真是天大的笑话!!!
耶律权哼了一声。
疯女突然转过头来说:“笑吧,笑吧,笑吧。”
耶律权心中说不出的怅然。
父王登上王位的第一时间,就是立大哥为王储。
父王傻傻地以为,只要早立王储,趁早掐断了其他兄弟们不该有的念想,就不会再有骨肉相残的事了。
其实,他本来没有夺位的念头。
十岁那年,母亲送了大哥一把白鹿刀,是抓中原的老铁匠打出来的一把好刀,刀上还镶嵌王室祖传的宝石。
原本,他只是也想有一把威风凛凛的刀,刀上也要镶着宝石。
他软磨硬泡,求了好久,母亲才答应给他。
他一拿到刀,就急着找大哥炫耀。
大哥也不甘示弱,举起刀缓缓放入口中,他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刀身进入口中足有一掌长。
大哥这是要吞刀入腹????
正当他疑惑时,大哥突然把刀从嘴里拔了出来,然后再吞,再拿出来,几个来回后,刀尖沾满了哈喇子。
他也不甘示弱,说:“我也会。”
随着刀身进入口中的那一刻,一股剧痛袭来,他顿时嗷嗷地哭了起来。
口中全是铁锈血腥味,他想,完了完了,嘴一定是被割烂了。
大哥在一旁也是被吓住了,缓了几瞬才帮他把刀从口中取出。
太痛了,痛到他哭爹喊娘,过了一会儿,母亲果真来了。
侍女在一旁说明原委,母亲丝毫没有责怪大哥,反而骂他顽劣,活该,抓起他就打。
他只是学大哥,他做错了什么,这下好了,口里有刀伤,心里也有刀伤。
从那一天,他就知道,自己和大哥永远不一样。
给大哥的刀是没开刃的,母亲总是害怕大哥会伤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