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青烟缠上皇后鬓边凤钗,徐意欢当没听见似的,“胤儿且求支姻缘签。”她自动略过这话,“主持送的观音,倒是有些不合,众皇子中,太子承翊已然有子嗣,承徽上月刚迎了中书省侍郎家的小姐为良娣,承虞自小孱弱多病,承徽年岁尚幼,只你与承闵,最是让本与你父皇操心。”她叹口气,吩咐身旁女官,眼睛则看着李承胤,“让他去换一尊月老,好为你俩的姻缘牵根红线。”
此刻倒是一副贤良淑德做派,李承胤心下暗讽。
皇后指尖抚过签筒,筒身的凤尾纹映入他眼底。昨日玄都观才呈上密报,说永宁寺这批新制的佛器皆由凤阳徐氏供奉,而那铸铜世家,正是皇后母族的钱袋子。
这玄都观,归五皇子管辖。
竹签撞出清脆响,他拾起第三十九签,“青鸟殷勤为探看。”最后晒笑,“母后可知,这青鸟在《山海经》里唤作'三足乌'?”
不等皇后应答,李承胤忽然用签碾灭长生灯的烛火,“日御羲和驾此鸟巡天,最善...”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会,看着皇后双眼,说出口的话却寒意彻骨,“啄瞎窥伺九霄的蝼蚁眼。”
皇后袖口下,指甲慢慢嵌入掌心,但面如平湖:“佛门净地,胤儿莫要妄语。”
哼,装腔作势谁不会,半月前皇子府出事,他早就料到是皇后所为,为的就是扫清她儿子登上帝位的阻碍,近几年太子昏庸,皇帝是愈发不器重,连带着动了另择皇子立储的想法。
“儿臣近日倒读得句禅语。”他直起身,理了理衣袖,“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鼓声骤响,惊起殿外屋脊飞鸟。李承胤将竹签扔回签筒,“母后挑的这尊送子观音甚妙,眼尾描金处...倒像极了你膝下宋姑娘眉梢的痣,可惜父皇如今年岁昏庸...”
他指尖抚去皇后肩上落叶,凑近她耳畔,冷森道,“这帝位,我势在必得。”
皇后骤然睁大双眼,青筋爬上额角,猛地转头死死盯着他。
李承胤心情大好,头也不回离去,只给她留下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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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府上茶水苦而浓,她吃惯甜腻之物,实在喝不下这茶。
可刚巧,五皇子要自己陪他下棋,她在前厅等候多时。直至黄昏爬上半坡,可算把人盼来。
这下马威可谓是与皇室作风如出一辙。
暮色渗进书房,正落在指尖捏着的白玉棋子。梵音跪坐案前,月白色袍袖口虚虚扫过棋盘。
“御笔的‘拆二连扳’,倒似父皇批红的笔法。”指尖的棋子叩在“三三”位。
梵音垂眸落子,黑棋封住白龙气口:“殿下谬赞,臣不过是摹写圣谕时学了些皮毛。”
庭院中忽起一阵风,将翻涌在空气中的剑拔怒张抖落出来。
李承胤忽地扫落三枚白子。棋子滚向棋盘东南角,撞翻珐琅彩麒麟纹香炉,炉灰泼在宋今越月白色袖口上。
“父皇的朱批里……”他蘸着茶汤在案面画圈,水痕勾出“开仓放粮”四字,“‘开’字第三笔的顿锋,与御笔誊的《梅花令》如出一辙。”
棋子“啪”地钉在“天元”位。梵音的睫毛颤了颤,她没想到最先看破自己身份的人是他,只可惜她刚动手脚,便叫他看破了去。
那缄默不语的模样,在他眼里是实打实的投名状。
“好一个御笔侍诏!”李承胤猛然擒住她手腕,“你当这天下,真就是皇后的囊中物了吗?”
棋盘轰然倾覆,百枚云子坠地。宋今越对他冷笑:“殿下既知我是皇后的人,何不直接禀明圣上?”
是啊,为何自己在知晓宋今越是皇后的人,还是不去御前禀明,那封奏折上,压下的都是自己藏不住的私心。他不愿将她彻底推向皇后阵营,哪天在御书房她献计,他就看出了此女日后必将不凡,对大魏江山有益之人,不该沦落徐氏夺权的棋子。
“一年前豫州水患,工部贪墨的银两全流进了徐氏钱庄。”他扯开她襟口,拽出贴身藏着的青鱼符燕,“你以为我看不出?所谓御笔,不过是母后扎进父皇眼里的针罢了!你骗得了旁人,却骗不到我。”
烛火“噼啪”爆响,“殿下若真忠心圣上,五年前户部贪腐案后,为何私藏那封指认皇后的账册?”五年前这事,是皇后与李慎如夜谈时,她无意间偷听到的。
“再者,我是陛下御笔,帮忙批写折子有何不妥?”
李承胤见她这般无赖,突然发怒箍住她脖颈,“兖州之事,你若敢动从中作梗。”
“我便让皇后看看她养了八年的雀鸟,是怎么被拔折断羽翼锁进金笼的!”
“殿下不妨猜猜……是臣的刀快,还是殿下的棋狠?”她不甘示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偏要拿话呛他。
李承胤突然放开她,“明日便滚去兖州!”
梵音措不及防被他推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记着,你的命是含章殿最后一枚棋子,别轻易喂了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