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动辄豪掷千两的粗俗阔气,醉花楼这一招走得别出心裁。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况且又是赌棋这样别有荣光的韵事。
台下有片刻的鸦雀无声,随即有人一拍桌子,豪爽地站起来,掷了茄袋给醉花楼的小厮,在擂台上坐了下来。
点燃一柱香,棋局开始,棋二漫不经心,抬眼瞥了瞥对面的人,维持着姿势,捻了颗黑子放下。
一江之隔的画舫外,贴身小厮慌忙挤开前面一个人,才一个眨眼的功夫,就被甩开了。暗处的巷子里杨丞回头看了看,然后戴上面具,抄隐秘的近道往醉花楼去了。
龟公在门口喊堂正喊得起劲儿,忽然看见个和尚走了过来,他擦了擦眼睛,睁大瞳孔又瞧了好几眼,和尚不偏不倚,径直朝醉花楼走来。
“怪哉,怪哉。”龟公望着和尚就这么若无其事走进去的背影,暗自摇了摇头,自语道:“城里何时多了个不正经的假和尚?”
银盘里的香灰积了好几层,擂台边摆了箱白花花的银子,挑擂台的人一个接一个,屡战屡败,眼看着香燃了一柱又一柱,银子像不要钱的水流出去没听个声响,就是没人从对面这个半醉半醒、歪歪扭扭的人手里赢了哪怕半子。
三楼上,小五靠在柱边关注着擂台的情形,偏头对南月道:“他们真笨,没人能从二哥手里赢棋。”他说得很笃定,南月愣了下回神,正要回应他,小五突然“咦”了一声,指着下面道:“那个人好奇怪,戴着面具呢。”
南月寻望了过去。是个穿鸦青色暗纹圆领袍的男人,拿着把折扇,戴着面具看不见脸,但不妨碍他一走进来,底下一群一眼看去本不觉得有什么的人,立刻显得庸俗普通了。
好个谦谦俊气的官人。
擂台上已经无人再入局,那男子一进来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喝了一口茶,许是嫌茶不好,只抿了一口便放下,仿佛这里不是青楼而是茶馆,可喝完茶后,这人又径直上了擂台。
老鸨见他上来气度不凡,但本性还是让她一眼就留意到,这人身上没挂任何钱袋子,只一刹那,便从谄媚变成轻视。
扇柄敲着手心,经过收钱处,男人随手把折扇放上承盘,老鸨正要叫住他,瞥清那把折扇忽地哑口,她猛地趋上前,亲自拿起了那柄扇。
初看不起眼,但老鸨把它打开,竟是把象牙扇!识货的只需看一眼便知,京城里的稀罕货,象牙的质地属上品,二十档扇骨,边骨剔了精致的花纹,当属上品中的上品。
棋二微微皱眉,心觉这人不简单,因而正了神色,认真对待这局棋。
然而情况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容易,时间慢慢过去,那柱香燃的却是他的耐性。
之前棋局的走向,总牢牢掌握在他的手里,但这次棋二下的每一步越来越艰难,退路越来越少,直到棋局完全被对面的人掌控。
香灰倏地折断,第五柱香燃尽了,擂台上少有的屏气以待,棋二拿着一枚黑棋,从没有过这么严肃认真的神色,片刻后,他直起腰笑了笑,把那颗棋丢回棋篓。
“输了。”他豁然一笑,把身子歪回圈椅里,输一子是输,半子也是输,最后这步棋也就没下的必要了。
老鸨没想到有一天“输了”这句话,能从棋二嘴里说出来,惊愕的同周围的人围上前,细看最后的结果。然而,与前面不同,这么多人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棋二说的输了,到底输在哪里。
白鹭的入幕之宾。
所有人的第一反应,他们看着这个戴面具的人,但唯独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只盯着一个方向。
老鸨转头望上去,三楼上,南月和小五也同样震惊地望着这边。
河面上的光暗了下去,散客们兴尽而归,画舫里比先时安静了许多,鸨母半催半哄着南月往前走,嘱托道:“你就使劲给他灌酒,灌醉了出来,放他在屋里睡一晚,好南月,只要你帮妈妈把今晚应付过去,以后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一定不拘着你。”
南月皱着眉不太情愿,脚步全靠鸨母半推着挪动,他还想再说什么,但前面就到房间了,鸨母一口气把他推了过去,小声道:“好南月,听妈妈的,快去。”然后连退了好几步,转身回去,不给南月再后悔的机会。
薄薄的窗纸透出里面晕黄的光亮,有些静谧,南月在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推开门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