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碎金般洒在运河上,波光粼粼。沈玉鸾立在甲板上,目光追随着落日没入芦苇荡。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沈玉鸾沉默地望向渐渐暗沉的天色,陆怀钧默默陪在她身侧,二人一时无言。
“沈娘子可会观星?”陆怀钧指向天边闪烁的星辰,声音温润,“那是心宿二,在东方苍龙七宿中最为明亮。《易》云,‘天垂象,见吉凶’,星宿之变,常兆人间祸福。”
他侧身直视她,目光灼灼,袖口掠过她鬓边:“心宿二被视作祥瑞,寓意坚韧不拔、心怀希望。沈娘子看这夜空,暗夜虽长,守好心中光华,自能等来破晓。”
沈玉鸾虽不会观星,但在书上读过心宿二,《诗》里 “七月流火”,说的正是它。人们常以观星确定时令,安排农事活动。她从不曾听过心宿二有什么美好寓意。
沈玉鸾嘴角含笑,转头看他,心里清楚他这番话是有意安慰自己,暖意悄然涌上心头。
她笑着开口:“陆郎君果然博学,似乎就没有郎君不知道的事。”
陆怀钧听出后半句藏着试探,寒门书生若是无所不知,确实容易惹人怀疑,不如主动露个破绽。
他朗声笑道:“不过略知一二。”说罢,仰头凝视着阴沉的天色,又道,“瞧这天色,怕是要下雨了。我幼时最怕阴天。九岁那年的上元节也是个阴天,街市热闹,我被那些精巧的灯笼迷了眼,一时贪玩,竟与阿娘走散了。天色昏暗,越发不认得路。当时满心焦急,只能在街上一盏盏数着灯笼,摸索回家的路……”
他声音渐低,指尖无意识划过夜空中紫微垣的位置。沈玉鸾凝视着他,只见他神色低落,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像是陷入了回忆。
“后来呢?”沈玉鸾轻声问道。
“后来守夜的更夫举着火把寻来,我才知自己竟走到了城南乱葬岗。回家后父亲说我顽劣,还打了我一顿。”陆怀钧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自那以后,我便发誓,一定要识遍天下星辰,绝不再让自己迷失方向。”
沈玉鸾果然被逗笑了,她调笑道:“陆郎君幼时倒笨得可爱。”她靠近半步,凝视着他的眼睛,低声笑道,“陆郎君,人有时候……” 话里似有深意,“还是笨点好。”
话音刚落,她退回原位,却觉广袖一沉。那人耳根泛红,小指轻轻勾住她的广袖,声音低沉:“沈娘子…… 你究竟希望我聪明,还是笨?”
他手指微微用力,拉得她朝自己倾身。他眼里映着檐下灯火,笑容里闪过一丝狡黠:“沈娘子希望我如何,我便如何。”
沈玉鸾直直盯着他,心跳如鼓,忙用力抽回衣袖,刻意冷了声音:“陆郎君,我只要你是真实的,不得有假。”
陆怀钧后退半步,拉开两人距离,低声笑道:“自然。”
说罢,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倾身行了一礼:“一切如娘子所愿。”
惊雷炸响,果然淅淅沥沥落了雨。陆怀钧赶忙护着沈玉鸾,二人匆匆退至舱内。
陆怀钧盯着茶炉煮茶,待茶泡好,他用指腹仔细试过温度,才将茶递给沈玉鸾,温声道:“温度刚好。暮春时节乍暖还寒,沈娘子当心着凉。”
沈玉鸾笑着睇他一眼:“多谢陆郎君体恤。”
二人闲聊了几句,陆怀钧本想引沈玉鸾讲讲过往,好让她打开心扉,对自己多些信任,放下戒备。可瞧她只是静静听着,兴致缺缺,便识趣地住了口。
屏风后传来瓷器碰撞的脆响,沈玉鸾当即抽出裁刀,站起身,厉声问道:“谁?”
陆怀钧忙上前去看,见是锦书。
沈玉鸾贴身服侍的有两个得力丫鬟,绮雾聪慧,锦书机敏。此次出门,她只带了锦书和另一个叫灵鹊的丫鬟,灵鹊话少但手脚麻利,绮雾则被留下看家。
现下却见机敏的锦书神色憔悴,全然没了平日的神采奕奕。沈玉鸾心中隐隐觉得,她定是碰上了难事,便招手让锦书过来坐下。锦书依言坐下,却始终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过了许久,才小声道:“奴婢……许是没休息好。”
沈玉鸾凝视着锦书,这丫头自幼便跟着自己,忠心耿耿,绝不可能做出背主之事,想必是有难言之隐。既然她不愿说,沈玉鸾也不勉强,只是叮嘱道:“没伤到吧?好好休息。让灵鹊上来伺候。”
锦书轻轻摇了摇头,躬身行礼后,默默退下。
沈玉鸾转回视线,见陆怀钧正盯着自己,只听他笑道:“沈娘子对外雷厉风行,治下怀柔,在下实在佩服。”
沈玉鸾被逗笑,原本些许烦闷的心情瞬间消散,她嗔道:“陆郎君,你这话都快说烂了,若要恭维我,下次可得换些新鲜的。”
陆怀钧也笑:“沈娘子越发刁钻了,往后再想夸你,可得绞尽脑汁了。”
沈玉鸾摆摆手,笑道:“罢了,明早还要赶路,早些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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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商船缓缓靠近楚州码头,船工们忙着系缆绳,打算稍作休整再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