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楚逸自幻境中保留了夜深则眠的习惯,吹灭灯烛,和衣而卧。
一刻钟后。
早该熄灭的灯烛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剧烈晃动了几下,竟缓慢地复燃了。
灯芯如攒动的蛇信,嘶嘶向外吐着水雾一般的毒气。
很快,毒气便充盈了整间屋子。
此人妖异至极,魔界守卫森严,他却能如入无人之境。
塌上有些硬,楚逸翻了个身,很快进入了梦乡。
他向来爱做梦。
只是这次梦到的更多些。皑皑雪山,巍巍高原,也不过半刻钟时间而已,就好像穿梭了半个世界。
好生漂亮。
楚逸感觉自己好像在天上飞,脚下一片空空,不知疲倦地向前方飞着。
前方是什么地方,他也不知道。
飞着飞着,忽然与人撞了个满怀。
嘶。
楚逸被撞得倒吸一口凉气,抬头一看却傻了眼。
“师…师尊?”
阚光圣尊!
怎么会是他?
师门惨死的景象还历历在目,泣血煞心,师尊怎会好端端站在他面前?
楚逸揉了揉眼睛,只当自己看错了。
“楚逾白,你当真被那魔头迷了心智。”
光雾涌动下,阚光的面容不是那么清晰。他一如既往地漠然、沉稳,带着几分神性的光,悲悯地看向前方。
“师尊…”楚逸低下头,喃喃道:“他不是灭门凶手,还曾舍命相救。”
阚光道:“他若真心救你,为何不一早出手,非要等到你被折磨的奄奄一息才动手相救。”
“千隐峰灭门时他不曾出手,你被仙苑所擒时他不曾出手,你在刑戒台受七十二道极刑时分明就在未曾设防的户外,他眼睁睁看着你受尽酷刑,偏要在最后一击时才出手。他意欲何为,你当真不清楚吗?”
云雾四起,阚光挥手甩袖,灰蒙蒙的天刹那间风清扬明。
楚逸试图辩白:“可他教我修习魔功,授我制胜之法,若不是他,我如今废人一个,永远也无法替师门报血海深仇。”
…
阚光气笑了。
“你还不明白吗?”
“他之所以眼睁睁看你受尽苦楚,不为别的,正是为了让你心甘情愿跳入魔坑,成为他手中的一把刀!”
风声赫赫,愈来愈大。晴明的空中骤然开始扭曲,天旋地转,阚光的面容渐渐淡去。
疼。
剧烈的头疼传来,像是被箭矢击穿的裂痛。楚逸捂着头缓缓半蹲,只听得阚光消失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楚逾白,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和使命。幻境和现世大部分走向是相似的,他在幻境曾屠过一城无辜的凡人,你要为了自己,将凡人的生死置之度外吗?”
不、不是这样的!
剧烈的心悸传来,楚逸骤然睁开了眼睛。
熟悉的屋顶,床榻,还有已经放凉的茶碗。
他长长出了口气。
原来是梦。
胸口的衣襟已经被攥出皱褶,洇出汗水,额间蹦出青筋,直到现在还在隐隐跳动。
楚逸松开了手。
梦中惊醒,脑子乱得很,也没法继续睡下去了。
他掀开盖在身上的薄毯,跳下了床塌。
灯烛摇曳,映出柔和的光。
楚逸停下了。
不对。
他的习惯是入睡之前必定吹灯,从无例外。
楚逸环顾四周,走到窗户口,细细翻了一阵,最后捧起了埋于地下的一点泥土。
——灵力痕迹。
是不属于魔界的灵力痕迹。
今日所见并非偶然,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师尊已经故去,但以他的境界,未尝不可在人间留下什么物件以传话给需要的人。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幕后之人故意入梦挑唆。
但抛却感情来讲,梦中师尊说的事实并无大错。
魔头…终究是魔头吗?
和慕恒相处的久了,楚逸好像忘了一件事情。
魔尊不是圣人,只是因为某种原因对他有些例外,但他始终是魔尊。
是与仙家对立、狠冷无情的魔尊。
不行,武断下结论对慕恒来说不公平,还是得找他问个明白。
楚逸摸起搭在床头的外衣,草草披上就向外跑去。
魔界寒凉,午夜时刻更甚。
苍穹挂圆月,圆月藏雾帐。
这些天修成魔道,他总算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能尝试着行些方便之法。
雾色迷蒙,眼看就要到魔宫了。
“楚逾白。”
谁?
谁在叫他?
楚逸猛得刹住了脚步,向声音的来处看过去。
“你的师兄弟还活着。但他们能不能继续好好活着,取决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