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可能是这座山一直在变化吧。
甚至于,在他们走的这几步路里,也在变化。
岘水最后不走了,游照野也走不动了,他们来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地方,似乎是这座山的最高峰,可是伏牛山这么方寸之地又光秃秃一览无余的地方,真的有这么高的顶峰么?
总之是走到了,山顶的风吹乱了岘水的头发,游照野跟在她身后扶着膝盖喘气,问她,到底要去哪儿。
“这座山已经没有水了。”游照野说,“就算有,也不可能在这里。”
岘水把手中的石锤杵在地上,微微侧过头来,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
他只能看到岘水的侧脸,那是无数个夜晚为他掖过被角的脸,给他破烂的衣服缝缝补补的脸,在月光下沉默的脸,大多数时候都坚硬如冰,却也温柔似水的脸。
游照野心里发慌,他以为在伏牛山长大的孩子什么都不怕,但他到底还是有一些害怕失去的东西。
他说:“你别去……”
说了一半,却又停住了。
别去做什么呢?
他那不知是天生还是后天养成的、野兽般的直觉告诉他岘水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危险,但那到底是什么呢?
岘水站在山顶的身姿像是一个战士。
黑压压的天空仿佛就在她头顶触手可及的地方,未知的庞然大物正在向她不断接近,但她哪里也没看,她只是单手扶着石锤,斜着眼睛打量好不容易喘匀了气的游照野。
“小狼崽。”岘水终于开口了,“你怕死吗?”
游照野定定地看着她,近乎出了神,答道:“我怕。你别死,好吗?”
岘水低下头笑了,说:“可是,我不怕啊。”
“别离开我……我们。”游照野恳求道。
“伏牛山消失的时候,你们都会死的,但是也许,我这枚种子能救下来一点什么……”岘水喃喃自语,后面的话听不清了。
“为什么你养大了我,却又要走?”游照野问。
“我也不知道。”岘水说,“为什么世界上最慈悲的父母要抛弃你们,为什么世界上最宽容的神明要抛弃我们?要是你活下来,千万不要辜负我的心意,我是说,万一的话。”
她伸手按住了石锤,大地碎裂的声响从脚下开始扩散。
岘水脚下的土地开裂,鲜红夺目的光芒争先恐后地从那逐渐扩大的裂缝中汹涌而出。
突如其来的飓风刮得游照野睁不开眼,他紧紧攀住脚下的地面,大声喊道:“他们抛弃了我,我就不要他们了!你留下来好不好,我还没叫过你——”
岘水的笑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她说:“行,叫吧。”
“——娘亲!”游照野大叫着,满脸都是泪水。
他被那阵狂风不断向后吹,手被山石割裂,整个人在地上不知滚了多少圈,总觉得马上就要摔到山脚下去了。
但他没空思考那些,他满心都是一个问题:岘水听到了吗?
血浓于水的抛弃了他,素昧平生的人却给了他一条崭新的生命。他想,人在世上只能有一个母亲,他这辈子也只可能叫这一个人母亲,可是没想到,相聚的时间是如此短暂。
如果这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如果这是他最后喊出口的机会,那她可一定要听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