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事情到最后是怎么收尾的姜霰已经记不得了。许艳拿刀砍过来的时候她也被吓得闭上眼睛，姜平反应迅速，以一种极快的方式起身，许艳是理智的，刀没有顺着砍过去，而是又收了回来。她拿渝城话说：“不要欺负我姐！滚！滚出这个家去，不然我砍死你！”

然后姜平连床上的裤腰带都没有拿，颤抖着腿出了门。许艳的恐吓一直随着他到楼下，再到他狼狈地爬上那辆奥迪A8。她瘫软在床上，像上岸的鱼一样大口地喘着粗气，邱雪哭着爬上床，伸手抱住她。

身上的痛感清晰地传过来，一遍遍的。姜霰麻木了，她很困，想赶紧睡一觉。手机在姜平拖着她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就被他抽走了，他握着手机给她放狠话：“你再敢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试试看，老子打断你的腿。”

邱雪抱着她哭了很久，哭到她觉得邱雪的啜泣隐隐有些烦人。然后许艳上来，手里拿了两瓶从楼下药店买的云南白药。夏天衣服薄，她们掀开姜霰的衣服，帮她脱下裤子，看到肿胀的皮肉，惊呼着小心翼翼地把云南白药喷上去。姜霰皮开肉绽地又痛一次，然后她瘫在床上睡过去，睡了很久，与世隔绝。

收假后回学校时脸上的肿胀还没完全消，听力好像也没恢复的样子。姜霰一进班刚好碰到收拾桌面的前桌许家晗。许家晗眼尖，看到她微微肿胀的脸，喊了一声：“你脸怎么了？”

姜霰低下头去，绕过许家晗落座：“过敏了。”

挨到凳子的时候皮肉传来钻心的痛意。那里是姜平亲手打的。类似的疤痕还横亘在她的胳膊、脊背和后腰上，不过庆幸的是学校还没有通知要他们统一换上夏季校服，姑且还能用长袖遮一遮。

但脸上的伤口遮不了。就这么赤裸的、血淋淋的，被别人给看见。

这会离早自习还有二十分钟，班里人来得少，许家晗在她前面叽叽咕咕地说话，一会说假期爸妈都要值班没空陪她玩，一会说渝城的天热得可真早，不着四六的话说了一堆她回到正事来，跟姜霰说：“我昨天给你发消息要英语作业你咋不回？根本搜不到答案，写得我真想一头撞死算了。”

姜霰掀起眼帘看她一眼，想到被姜平没收的手机。

这个手机是她初升高的时候姜平买给她的，那个时候他和邱雪就吵了不小的一架。邱雪说上普高就好，他却一定要坚持让她出国，两个人争执不下。那一阵渺渺生病，发烧感冒咳嗽交替着来，邱雪心力交瘁，没有再管她。姜平以为自己胜利了，欢天喜地地把国际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拿给她看。他说为了奖励她开启新的学业阶段，给她买了这部手机。

然后现在又拿走，再掐着她的脖子，放话威胁。她早就知道他给的东西可以轻易被收走，如果这样的话还不如不给。

但是这些事说出来到底还是不体面。她总觉得自己懦弱，不会破罐子破摔，讲这些出来丢的是自己的面子，回许家晗：“手机坏了，拿去修了来着。”

许家晗将信将疑地点头：“不是不想给我抄就行。”

“你以后想要什么作业前一天放学前问我要好了。”姜霰说。

许家晗被她打了一记定神针，心满意足地转过身去。

这一天是立夏。

……

来势汹汹的渝城夏天从来不按节气走，实际上可以持续小半年，从五月份开始，到十月份结束。暑热难耐的时候姜霰结束了自己的期末考，也结束了自己的高一。程晃没有再来找她，她也不知道那个生死未卜的电话卡里有没有程晃的讯息，因为她之前说过“有了微信就不要不打招呼地来”类似的话，程晃就真的每次来都跟她说一声。

不过也只是说说。她不回，他照样来。只是见不见得到她全凭运气。

她还是没有手机，和周围人都断联的姿态。朋友这种东西，她是不太需要的，反正她也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知道自己太多事，而交朋友的门槛是很高的，第一步就是不要设太重的防备心。姜霰的防备心日积月累，比灯塔还高，也觉得自己没有和别人交心的资格。每次想到这些事的时候程晃的脸就浮现在自己眼前，他好像很多朋友，姜霰觉得他不会需要自己。

邱雪也没有再给她买新的手机和电话卡。——因为惹怒了姜平，他断掉了所有的经济往来，一家人的生活变得捉襟见肘。

这是姜平在给她们娘仨颜色瞧。他一贯的风格就是这样——你不听话，那就不要从我这里拿走一分钱。邱雪从自己的微薄积蓄里拿出一部分钱来，预留了房租，交完之后发现没剩多少零头。于是她又去小区里的江湖菜馆找了份零工，刷盘子，每月能给她个两千不到的工资。

她和邱雪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及姜平的事。因为断了财路，一家人的生活负担又增加，邱雪必须再找份兼职。最后她叹了口气，同姜霰说：“以后别惹你爸。”

这么说姜霰就知道，打也白挨了闹也白闹了。

然后她和渺渺待在许艳家里的时间多了一些。邱雪一工作起来没时间回来做饭，姜霰又只会下个面条煎个鸡蛋，于是就每周给许艳一些钱，喊两个孩子去许艳家里吃。

许艳一开始抱怨，说两个孩子都过来她哪有时间打麻将，而且家里还会来别人。

然后姜霰感觉到男人来她家的频率慢慢变少了。

到最后基本上是许艳躺在家里玩手机过一天，在渺渺睡觉她写作业的时候下去搓两把麻将。

许艳做饭的手艺一般般，能做几个传统的渝城菜，不好吃也不难吃。姜霰的暑假过半，最热的那几天许艳在家里搓冰粉吃，姜霰就站在她旁边看着她开火熬红糖汁，没头没尾地来了句：“那些男的对你都不好。”

许艳睨她一眼，像是在笑她天真一样：“怎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