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第四日,果然遇上了麻烦。
队伍刚过栖霞岭,前方探马急报:昨夜暴雨冲垮了三处栈道,粮车无法通行。
李适皱眉看着地图,手中令旗在“槐州”二字上重重一点:“若绕道水路,需多耗五日,可槐州城里的粮食怕撑不到那时。”
“不如分兵。”霍问忽然开口,众人循声望去,见他正盯着舆图上蜿蜒的“青芦溪”,“青芦溪虽窄,但上游有处旧渡口,若用小船分批转运,或能赶在山洪再发前送达。”
贺参将听闻嗤笑一声:“你当还是在翰林院画舆图?那溪道暗礁密布,稍有不慎便要翻船。”
这人怎么老是和自己过不去?
霍问未理会他,只是自顾自的向众人解释自己这法子,他可早有准备:
“可我前日见押粮册上记着,每艘粮船都备了探水竿。”霍问从怀中掏出抄录的《漕运须知》,指尖划过“水情不明则缓行”的朱批,“且青芦溪沿岸有渔村,可雇乡民引路。”
李适闻言猛地抬头,上下打量霍问几眼,忽然大笑,拍着霍问肩膀直晃,“本将便信你一回!你与张大人带二十人走水路,某与澜大人陆路押车,若能成......”他忽然压低声音,“圣上可是盯着呢。”
霍问笑了笑,并未答话:
——他可不在乎圣上盯着不盯着。
是夜,霍问站在船头,任溪水溅湿裤脚。
他们分成两批,李适不放心霍问和张华业两个文官,便把贺沛派去与他们二人一道。
他们在附近渔村寻了几个深谙周边水域,水性极佳的村民引路。
手中探水竿每触到暗礁,便有渔村村民高声喊出“左三尺”。
他望着两岸黑压压的山林,忽想起校勘时读到的“灾年易生疫,需先施粥防饥民相啖”。
饥民相啖?
霍问攥紧了腰间装着《救荒活民书》的革囊。
张华业在船的另一侧也仔细盯着。
身后传来桨声,贺参将忽然递来一盏防风灯:“盯着点礁石,若翻了船,你我都得给这些粮草陪葬。”
语虽听着凶恶,却将灯往霍问这边移了移。
五更天时,前方终于出现槐州城墙黑影。
霍问听见城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啼饥声,眼眶骤然发热,他想起书里的描述“岁大旱,百亩良田难收粮一旦,人饥,挖草扒树皮而食,方圆百里无一完木。”
正出神间,忽觉有人将披风披在他肩头,转头发现竟是澜庭蕴在替他系紧带子:“入城后随我来,李适将军说槐州刺史早早让人备了驱寒的姜汤。”
张华业一路沉默不语,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澜庭蕴也没忘了他一并喊道:“实绩兄,一起。”
张华业点了点头:“嗯。”
三人随着运粮队伍穿过城门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
霍问望着街角蜷缩的老弱,忽然伸手解开腰间革囊,将里面的医书递给澜庭蕴:“里面有治疫症的方子,可先让军医照着抓药。”
贺沛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们身边,见霍问掏出张纸,一把就夺了过去,无视三人打量的目光,挑眉翻看,见扉页上密密麻麻写满批注,指尖忽然顿住:
——某页边角绘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捧着碗粥笑得眉眼弯弯,旁注小字:“愿天下无饥”。
这个霍编修倒是有趣的很!贺沛忍不住笑出了声,拿着药方朝他们挥了挥转身就走。
霍问欲喊住贺沛被澜庭蕴拦下了:“知之,贺参将会交给李适将军,不必拦。”
晨光中,李适将军的马蹄声碾碎了晨雾。
霍问望着渐渐苏醒的城池,忽然明白圣上为何遣他们来此:不是让新科进士看官场争斗,或许是是要让他们亲眼见见,这“天下太平”四个字,从来都需要有人用脚丈量,用手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