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这么些日子以来,从未见过她恼怒的模样。这样字句铿锵,只有在南园时被碎瓷扎破手掌,失血前低喝那句“从未有过”听到过。
然而这回是她清醒着驳回他,甚至是言语上的教训。
李兰钧已不是那个阴晴不定的大少爷,虽有脾气在身,但千般不好,也是有分寸在的。
“我说了,我想赶紧解决这里的事,然后回南园去。莲儿,我同你说过的,你难道忘了吗?”
他反倒没了脾气,语气中带着谆谆教导的意味,仿佛叶莲是未开化的野猫野狗。
“没忘。少爷,回不回南园有这样急切么?不论您有没有升官,奴婢都会陪着您的,三年五载奴婢也愿意。”
叶莲敞开心扉,将心中的想法直抒于表。
芝麻园有什么不好吗?
小小的宅院,没人给她脸色看,没人设计陷害她,大家聚在宅里,家长里短、谈笑风生……还有少爷,少爷在此地此刻还是喜爱她的。
她知道李兰钧不会屈尊于这样破落的小地,他无时无刻都表现出对蒲县的厌烦,仿佛也映射出对她食之无味似的。
“我可不愿。”
李兰钧毫不留情地打破她的痴梦。
“加官晋爵、娶妻生子,哪一样……我都落后于旁人数载,甚至开蒙上学都是这般,我所做这一切,可不是为了留在这里玩家家酒。”
“届时我也会纳你进门,抬你做侍妾,让你一辈子不用为奴为婢。”
他说出这话时十分冷静,恹恹的眉目里带着些与生俱来的高傲。
叶莲心头一颤,翕动着嘴唇不知如何言语。
不要说下去了,不要说下去了……
“或是你想要个孩子,我也会让他养在你身边的。莲儿,这些许诺够了么?你还气么?”
李兰钧反而追着说道,勉强算得上诚恳的语气此时却如同一盆冷水,直直浇在叶莲头上,从头到脚凉了个透。
他以为的哄劝服软,是抛出一些丰厚的回报、给予一点本应就有的甜头,或者是他转瞬即逝的喜爱。
实则全是像挑衅的施舍。
叶莲睁着眼看他,忽然也跟着平静下来,她温婉地颔首,答道:“够了,少爷,已经足够了。”
“不恼了就好,”李兰钧揉按着太阳穴,微微皱起眉,“过来给我按按头。本来就头晕,方才被你一吼,痛得厉害了。”
见叶莲不动,他又主动伸手去揽住她,将她圈外怀中,随后握着她的手放在额角。
“这儿。”
叶莲活动几下手指,熟稔地给他按着头。
相顾无言,一室竟诡异的静默。
山崖陡峭险峻,黑沉的山壁上仅有一小架车马缓慢移动着,贴着山墙,另一侧就是树木林立的悬崖。
车夫紧攥着缰绳,面上不见舒缓之色。
马车愈发颠簸,几乎是摇晃着往前行进,忽有一大坎将马车狠狠拌了一把,车内二人滚做一团,缩在倾斜的角落里来不及反应。
李兰钧扶着被磕痛的下巴,眯着眼细细吸气。
“少爷,奴婢看看磕得严不严重?”
叶莲摸索到他的下颌,借着微光打量伤势。
“疼死了,你这石头脑袋……”
他话未说完,伴随着话末传出一声嚎叫,紧接着又是一声叠一声的呜嚎。
“糟了,这带荒冢杂多,恐怕有狐兔出没,进而引了狼群来觅食……”叶莲闻声警惕地看向四周,搂着李兰钧的手更紧了些,“平日都避着人,今日定是数目惊人了!”
李兰钧方才渐长的气势泄了下来,他紧咬着牙,出声问道:“那怎么办?”
“大哥,快些走!”叶莲朝车外喊。
车夫应对不及,只是一味地提速。
马车更是颠簸得厉害,跌跌撞撞地向下疾奔而去,车厢像是随时要挣脱绳索往崖下坠似的。
山上此起彼伏的狼嚎,活物奔走的脚步声不绝于耳,它们蛰伏在树林间,仿佛在等待时机。
“嗷——”
忽然,一声嘹亮而巨大的嚎叫声破开其余狼嚎脱颖而出。
便有东西撞到车上来,沉闷的撞击声如同索命鬼在敲门,一次无果,又有二次三次。
“啊啊啊啊啊——!!!”
被狂风吹开的门帘正好让他们瞧见,有通体漆黑的狼一口咬住车夫的大腿,他惊恐地大喊着,松开缰绳奋力拨开腿上的血盆大口。
见得时机,不知几只黑影一同窜上来,撕咬他的布衣血肉。
同时,驿马也被它们咬住了脖颈。
那马嘶鸣一声,忽然狂奔不止,疯了一般往崖壁上撞去。
车轮骨碌碌地响着,在驿马撞上山崖的瞬间,马车崩开桎梏受力不住地滚下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