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天未明,眼泪落下来,很快与地上雨痕混作一体。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待卫勉从那双含恨的泪眼里回神时,眼前人已不在。
奚宫局的人押着尤清音去往掖庭,宫墙隔开掖庭内外,所有的风声鹤唳,都在宫墙琉瓦之下。
何时流泪,为何流泪,卫勉不懂。寂静宫道上只剩他一人,身体忽然泄了力,从来不会倒下的人,撑着身子缓缓跪下,单膝跪在积水里,寒凉入骨。
昨夜暴雨,山池苑中,他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事。
卫勉雨夜前去山池苑,本是要与老师商议待宋营前往容州赴任时候,如何安置宋营家人。可是雨打窗台的声音,滴答入耳,总让他静不下心。
卫勉一再走神,屏风之后老师语气已有不耐,屋内气氛一时凝结。
夜雨不停,卫勉本想说什么,却听一记闷雷在夜空炸开,轰隆之声犹如在心口迸发,一瞬,他脑中思绪也随之崩裂。
那件怎么也想不起的事,赫然浮现脑中:立秋之日,破晓时分,行云阁俞美人病逝,奚宫局着人安置后事,随侍宫女没入掖庭,讣告送至明州俞府。
行云阁,随侍宫女......阿音!
卫勉从来敬重老师,可谓是言听计从。头一回,他率先起身同老师道歉,只说有事要走,并未多做解释,取过桌脚斗笠穿好,头也不回出了山池苑。
他走的很急,急的有些异样。暗处有黑衣人值守,见卫勉离开,上前请示:“司戈今夜举止奇怪,殿下可要属下跟过去看看?”
屏风后的人摇头,“无妨,且随他去。”
一路从山池苑出来,卫勉也不清楚自己为何着急,等到离开山池苑很远,他忽然停下来,捂住胸口。
痛感蔓延,几乎将呼吸勒断。卫勉身子靠着宫墙,暴雨如幕如山,恨不能将他压垮。
他终于想起来,终于想起来!
何其相似的一场大雨中,有人撑伞前来,递了什么东西过来,眉眼隐在伞面阴影里。
“这本是卫司戈的东西,奴婢特来归还。”
见卫勉不接,执伞之人开口,语气更为疏离决绝:“卫司戈所求,奴婢做不到,所赠之物,自然不可留。”
“卫司戈怕是忘了,当初阿姐病重弥留之际,是大人将奴婢拒之门外。奴婢体谅大人见死不救,大人又何必苦苦相逼?”
纵然伞面遮挡,他也认得说话之人是阿音,行云阁侍女阿音!
他想问她,自己于她而言,不过逼迫强求吗?
记忆中的人依旧执拗,不肯将东西收回去。她的手上遍布细长伤痕,本来好看的一双手,生生被玷污。
卫勉的心在狂跳,他甚至想去捧起那双手,贴在心口去暖。他只觉千分万分的对不住,千分万分的疼惜愧恨。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阿音,对不起,若你阿姐尚在,怎会让你受伤至此。
暴雨之中,卫勉终于想起来,之前种种怪梦与片段记忆,甚至医经阁那一夜......
医经阁里,他持灯坐在她身侧,恍惚记起的那段从前:
秋夜露重,重伤的自己躺在秋草之上,腰腹刀伤血流不止。生死之际,阿音持灯蹲在自己面前,滚烫的蜡油滴下来,似是刻意,又似无意,
“卫大人受伤了?”
“大人你、你不会要死了吧?”
迷蒙之际,她的担忧真假难辨。
“大人放心,奴婢会救你的。”
说话时,她在笑。卫勉看见,她将烛灯放到一旁,解下腰间飘带揉作一团,毫不羞涩地将自己带血的衣衫掀开。
利刃割肉后,带血的皮肉丑陋地外翻着,上面爬满了粘稠热血,难看至极。她面上嫌恶不加掩饰,卫勉难堪垂眸,却听她道:“卫勉,我也救你一次。不是为了你,是为了阿姐。”
阿姐,她的阿姐......
那夜迷思终于明白,他终于想通,为何自己与她之间,永远都隔着她的阿姐.......
他想起太多,前世一幕幕出现在眼前,纵想逃避,也无法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