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城主之位……”

“薛常山，你把我们的孩子，埋在了哪里？”

谢茗香神情麻木，两眼空洞，蚀骨的恨意在得到如此可笑的答案后化成了满腔的悲凉。

“我把孩子埋在，内院那棵你最爱的凤凰树下。”

秦钦等人跟着移步至内院。

一株巨大的，几乎占了半个内院的凤凰树静静伫立在夜色中，烛光映照，叶间点点金光闪耀，十分漂亮。

凤凰花也开得尤其灿烂，只是夜色浓郁，掩去了它的张扬。树下，铺满了妖艳的红色花瓣。花下，泥土如新，一层覆盖着一层。看得出，有人常来此处怀念。

薛常山神色荒颓，指着那处新土，“凤儿枫儿，就埋在那土里面。”

谢茗香走过去，跪下身，轻轻拂开凤凰花，伸出手，温柔地抚摸起那处新土，“凤儿……枫儿……娘终于能见到你们了。”

就在这个时候，因为害怕薛常山气息而躲进盒子里的有凤和有枫忽然从里面飘了出来。他们一路小跑到土堆旁，惊喜叫道，“大哥哥，找到了，我们就在这里面。”

随即撸起袖子，有凤和有枫对着土堆开始开心地刨了起来。

“月儿明……风儿静……蝉儿在弹琴……”

“吱呀，吱呀，琴声多动听……”

谢茗香轻声吟唱，彼时的摇篮曲成了此时的安魂曲。

直至看到这一幕，秦钦和书柳才如梦初醒。原来一开始，两只小鬼就已经给出了暗示。

他们降临人间不过三五年的光景，就被活生生埋进自己家中的凤凰树下，因此怨气深重，难入轮回。

秦钦询问过谢茗香的意思，得到她的同意后，将土翻开。三尺深的黄土下，骤见两具紧密交织的细童骸骨。

谢茗香将骸骨抱进怀中，呜呜地泣泪不止，那泪顺着脸颊一滴滴落在白骨上，似一颗颗滚烫的珍珠，烫得在场众人心颤魂飞。

她无助地哭喊着，“凤儿……枫儿……我可怜的孩子……”

有凤和有枫也伤心地跪倒在地上，望着自己被虫子啃咬干净的森白骸骨，有凤忽然带着哭音道，“大哥哥，我记起来了。是阿爹……那天阿爹给我们买了爱吃的红豆糕，我和弟弟都很高兴，吃了好多好多……”

吃完红豆糕，他们就睡着了。他们睡得很香，做了一个很甜很甜的梦。梦里面阿爹抱着弟弟，阿娘抱着她，在院子里看仆人放风筝。风筝飞得很高很高，她和弟弟拍着手叫好。

“飞高一点，再飞高一点！”

风筝听话地飞得越来越高，把他们的幸福也一起高高地送到了天上。

“梦做完了，我就醒了。”

醒了却发现她和弟弟一起躺在阿娘最爱的那株凤凰树下新挖的土坑里，凤凰花血色的花瓣往下落，阿爹嘴中说着模糊不清的话，往他们身上撒着土，一片又一片，一遍又一遍。花瓣和泥土落到嘴巴里，她想把它们呼出去，却使不出一点力气。

“我和弟弟很难受，很想叫阿爹不要再撒了……”

她瞪圆了眼睛，努力地想发出声音，可是嘴巴一张，就有更多的花和土冲进去，堵住她的喉咙，让她没法说话。

直到泥土冲进她的眼睛，她难过地闭上眼。

“我那时心里只想问问阿爹……为什么要这样……他不是很疼我和弟弟的吗……为什么突然就不爱我们了……”

所以死后成鬼，不入轮回。

秦钦问，“你恨他吗？”

有凤问，“恨是什么？”

听到此问，秦钦心中百感交集。他们其实是恨的，只是年纪太小，尚不懂得如此复杂而难以理解的情绪。

他转头对薛常山道，“两个孩子被你生生活埋，你怎么忍心？”

薛常山无言以对，像是一瞬间苍老了，他头上的白发跳了出来，眼角的皱纹也更深更长了。

秦钦又对有凤道，“你想让他为你们偿命吗？”

有凤盯着薛常山，认真想了想，摇摇头。

“你想让我怎么做？”

“大哥哥，我……我想让阿爹和阿娘，再陪我和弟弟，放一次风筝。”有凤咬着嘴唇，清澈的双眸里没有恨，也没有了对尘世的眷恋。

秦钦怔了怔。看来这次，她是真的放下了。

薛常山见秦钦一直对着空气说话，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下子激动起来，“你在跟谁说话？”

“是凤儿和枫儿吗？”

“他们在这里？”

“凤儿……枫儿……你们在吗？阿爹对不起你们，阿爹该死……”他双手胡乱在空中摸寻，“你们原谅阿爹……不……不能原谅，不原谅是应该的。”

“阿爹知道错了，阿爹知道错了……”

薛常山涕泗横流，成线的泪珠从他的眼里滚落，像是真的悔过，他噗通一声对着空气跪了下去，放声大哭起来。

君无忧皱眉，“吵死了。”

甘棠恨恨叫道，“人都死了，你现在哭还有什么用？”

甘瑶拧着细眉道，“要是真的知道错了，就赶紧自我了解下去给他们偿命，在这儿演什么戏。”

书柳将有凤的愿望传达给谢茗香，虽是恨不得杀了薛常山，但为了两个孩子能顺利转世轮回，她还是忍住恨意答应了。

薛常山知道有凤遗愿后，忙不迭点头应下。

他差仆人拿来一对蝴蝶风筝，和谢茗香各执一只在手中。书柳一道剑光挥下，顿时风起。

风筝摇摇摆摆飞向夜空。

看见蝴蝶风筝高高飞起，有凤和有枫雀跃不已，拍着手跳着叫道，“太好了，太好了，风筝飞上去咯……”

“阿爹阿娘，陪我们放风筝咯……”

“大哥哥快看，风筝飞到星星身边去了……”

“我是橙色的风筝……弟弟是蓝色的风筝……”

“弟弟比我飞得高……”

“好多星星，好漂亮……”

……

……

……

“阿爹，阿娘，再见。”

“大哥哥，再见。”

风筝隐没在黑色的夜空之中，渐渐了无踪影。

凤凰花被风吹落，在空中肆意飘零。

童声远去，在一片红色花雨中化作漫天星辰。

星辰闪烁，月光如银。

秦钦在心里默默道了句。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