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音机里沙哑的嗓音正说到《岳飞传》的紧要处，苏父听得入神，手指在膝盖上敲着鼓点。

苏尚早盯着搪瓷缸里漂浮的茶叶梗，那些抑扬顿挫的评书唱腔像隔了层毛玻璃，挠得她一刻也待不下去。

她起身回房间，木地板发出吱呀的叹息。铁架床上的蓝印花被褥还保持着今早匆忙叠起的褶皱。她顺带伸手抹平，俯下身子准备收拾收拾行李。

行李箱里究竟放了什么？

苏尚早不了解“苏尚早”，对这个同名的女孩充满好奇。

她来到这里，那她又去了哪？

之前在马大姨家里时她和卜洁住在一个屋子里，只敢偷偷地把充满现代感的衣服装进箱子的夹层里。

咖啡色的打底衣、白色流苏的小香风外套，深蓝色牛仔喇叭裤。

一条卡地亚TRINITY项链，一只蓝气球镶钻腕表以及INFINITE MOTION戒指。

这是她全部家当，她在现代存活过的证明。

当指尖触到蓝气球腕表冰凉的铂金表带时，苏尚早回过神，打开行李箱最大的隔层。

她打开箱子，里面整齐地叠放着几件衣物。一套换洗的睡衣，棉质的布料上点缀着红色的小花。还有一件棉布上衣和一条军绿色直筒裤，款式简单，颜色沉闷，像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装束

就这么点东西，怎么拎着这么沉？

苏尚早把手伸进去左右摸了摸，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小夹层。

苏尚早摸索地打开拉链，抽出一个布袋子。

里面鼓鼓囊囊的，摇一摇，有坚硬物体碰撞的脆响。

苏尚早来没来得及看里面是什么，就听到门外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姐，你来，你来” 苏尚哲打开门，看到苏尚早在整理衣服。

苏尚早按住怦怦直跳的心脏，往藏好的布袋的地方看了一眼，紧跟着苏尚哲进了他房间。

“姐，给你吃。”少年摊开的掌心里，六颗大白兔奶糖在灯光下下泛着暖光。

"机械厂王叔叔从上海捎的。"他献宝似的往前递了递，糖纸窸窣声里混着压低的气音。

苏尚早哭笑不得，还以为他这么庄重地把自己拉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姐，你明天和那谁去颐和园，带我一个呗。”他说话时总不自觉地用虎牙磨着下唇，那是苏家人特有的小动作。

苏尚早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那谁”是今天来家里吃饭的那个男人。她故意装傻，问道：“和谁？”

“哎！”苏尚哲急了，跺了跺脚：“今天来吃饭的那个。你可千万别被他骗了，我之前老能看见他和不同的年轻姑娘在街上走呢。”

苏尚早心里一惊，没想到苏尚哲会这么直白地提醒她。她垂下眸子，装作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轻声说道：“那我不跟他去不就行了。”

“要是你不跟他去，被爸知道就完了。”

苏尚哲严肃地说，他觉得他就像哥哥一样操心。

“爸摆明了就是想通过你和洛家搭上线，可是那洛梵川不是个好的，婆婆更是强势。你嫁过去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姐姐还不知道爸爸是什么性格，他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别说是苏尚早了，就是他这个亲儿子若是能给他铺道，他也能毫不犹豫的亲手奉上。

苏尚早一惊，暗暗佩服苏尚哲心思的通透。

她之前或许是看走眼了，苏家的孩子，没有一个脑子不灵光的。

“那我怎么办呢。” 苏尚早虚心求教。

苏尚哲皱了皱眉，捏了捏拳头，似乎在想对策。他年纪小，阅历有限，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说道：“反正你明天不能和他单独出去，要是被人看到说什么，你名声就毁了。”

他不想让这个长得像仙女似的姐姐跳入火坑。

苏尚早看着他稚嫩的脸庞，有些感动，不过还是没说什么。

"爸书柜最底下锁着的铁皮盒，"苏尚哲突然凑近，带着奶糖甜腻的气息，"里头有洛家汇款的单据。"他食指在斑驳的墙面上画出扭曲的数字，"这个数，够买三台蝴蝶牌缝纫机。"

*

晚上。

苏尚早又失眠了。

下铺传来布料摩擦的簌簌声，苏尚余翻身的动作带着焦躁的力度。

“三妹，你没睡着？”底下响起苏尚余的声音。

“没有。”

苏尚早不能考大学，她连高中文凭都没有。而且这个时代高考的内容还是很不同的，她没有经过系统性的学习，能不能考得上还难说。

“二姐，那你最近复习得怎么样？”

"要是能考上哈尔滨工业大学..."她没接话，只是突然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听说那边冬天能冻掉耳朵。"

苏尚余成绩不错，她不是那种天资聪颖的，可胜在刻苦努力。

她不想考北京的大学，只想走的远远的，走到爸妈手够不上的地方。

“高考停了这么多年，一直学习的人也不多。你别紧张，一定能考上的。”

苏尚早这样安慰她。

“苏尚哲找你去说了什么？” 苏尚余突然转移话题。

苏尚早琢磨怎么说合适，她知道二人有不少的矛盾可是归根结底，是父母的偏心造成的，苏尚早也不好评判。

“你可别轻易相信他，他的鬼点子可多，指不定在想怎么戏弄你呢。”

苏尚早轻轻地嗯一声，就不再搭话。

姐妹俩就这样结束了话题。

沉默在黑夜里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