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霖晚来急,波深几许,芳草未歇,熹光破晓时团团栀子迎疏雨而盛。
夏多雷雨,姜煐换了身轻便衣裳。
房中若有似无的暖香提醒她昨夜有个人曾在此久留。
可什么时候走的,却不得而知。
外头的雨又大起来,地上溅起尘土,姜煐走进书房,看见裴颐之收起卜卦之物。
天机镜正躺在桌角,泠泠泛光。
她问道:“是什么结果?”
“皎皎知道结果。”他长指翻开信件,从容道,“程廷已经按你所说画好千山猎场地形图,他会在围场此处等待。”
他把地形图递给姜煐,指给她看,姜煐并没有接。
“这不是给我用的。”她说。
裴颐之眨眨眼。
“千山围场的地形我一清二楚。不光是千山围场,整个邑安府,雍州,陇中,我都一清二楚。”她说,“这是给你们用的。”
裴颐之微微一笑,收回地形图:“如此便好。”
临走时裴柳氏尚不明白他们要去做什么,姜煐看着宋玄盛被绑进马车,收拾好东西提刀从雨帘中钻进去,看见裴颐之胸前的镜子落下几滴雨珠,伸手拂开。
她认真地拿起它,照向自己。
她以为自己定会为改命之事激动万分,可镜中女子神色冷峻,并未如想象中浮动雀跃神情。
“我真想看看你眼中的世界,不知道大家是不是如提线木偶般站着呢。”她微微一笑,放下镜子,“挣断手中的线一定要费不少功夫。”
可她还是想去,想看看这根线有多韧,看看天上放飞到地上的风筝是不是能在地上安然无恙地行动。
裴颐之眸光幽深,好看的唇瓣微微张开,没有说话。
雨声渐大,马车仓皇不进,穿着蓑衣的马车夫大声道:“郎君,马车后轮陷在泥里了。”
姜煐撩开车帘,闷热气息笼罩四野,搅得人心烦意乱。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双马并行,竟不能使力?”
“雨天路滑,需得下车推才行。”
车夫利落跳下车,裴颐之同样掀开车帘,冒着雨催马前行。可坑深泥滑,难以向前,宋玄盛忽然张口说可帮忙,姜煐见雨不曾停,给了他一次机会。
“若行不轨,我会直接杀了你。”
宋玄盛不惧怕她眼中杀意,仅是笑了笑:“殿下自便。”
裴颐之解开他身上的绳子,他松了松筋骨,直接下车往前推马车。马车得了力,终于往前动了动,宋玄盛浑身是雨,薄薄夏衣贴在身上,面无表情地上了马车。
姜煐第一次好好打量他,想到他或许真和自己是亲戚,感到十分奇妙。
“你到底多少岁了。”
“十几。”
“你应该比我小。”
“外疆人看上去长得大些,”宋玄盛冷脸问,“我长得高有罪吗,殿下?”
姜煐懒得和他讲。她心中计划绕了几圈,停在某一点,抬眸看向裴颐之,最后要求马车夫停在程廷安排的汇合点,到山腰后处等候。
巳时前,天已放晴。黄莺在林中啼叫,婉转动听,程廷从树上跳下来,一把横刀直接落到宋玄盛脖子上。
姜煐摇头:“小公爷,不可。”
程廷吹了声口哨:“这是哪家得力助手,生得这般瘦弱?”
“无名之人,”姜煐微笑,“用处大得很。”
时候已到,宋玄盛复被绑丢进破木房中。姜煐三人于草木繁盛处密议此事,得知小朝仪的马车早已驶入千山围场。
“雍亲王昨夜便带着明安郡主来了,帐内把酒言欢,歌舞升平,好不热闹。今日巳时殿下的马车进入后,听说是要补觉,怒气冲冲地关了帐子。”程廷说,“他们定没有想到殿下正在这里和我们私会。”
姜煐睨了他一眼:“注意你的言辞,小公爷。”
小朝仪在睡觉,这自然再好不过。若是不在睡觉,她也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
姜煐神情莫测,微微挑眉:“玄盛在这里,引人来便是。”
“引蛇出洞?”
“正是。”姜煐递给程廷两支信号弹,说,“劳烦小公爷在此等候,若梁晗来此,则用红色;若事出有变,则用蓝色。”
程廷又见她递过来一张纸,正是早日绘制的地形图,上面已经详尽写好了计划路线,程廷满意点头:“殿下写得好,这手好字,我怕是一辈子也练不来。”
姜煐摇头:“不是我写的,裴郎的字天下一绝,你便好好珍藏吧。”日后可是一字千金呢。
宋玄盛眉目沉沉地看着他们走出来,姜煐不置一眼。
三人分头行动,姜煐准备携刀前往小朝仪处,偷天换日。临行前,她捏了捏裴颐之的手,裴颐之淡淡会意,跟着她往一边走。
树叶沙沙作响,裴颐之低声问道:“皎皎觉得玄盛不是宋家人?”
“我未曾怀疑过裴郎,但我想这是雍亲王想要的结果。我早起左思右想,从未听过姨母留有子嗣。”姜煐说。
裴颐之颔首:“皎皎带我来实属冒险。”
“说好了一路同行,少谁都不行。”姜煐扬唇抬眸,“裴郎怕了?”
他摇头:“怎怕?”
“不怕就在这里等我。”
裴颐之静静看着她。
“不管裴郎算得是甚么卦——”姜煐握了握他的手,“我都会回来见你。”
她最后一节手指从他手中溜出去,刹那间,裴颐之似乎看见近日梦中的一切正在兑现。他竭力抛开不安鼓噪的心,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冷冷抿着唇。
程廷叼着狗尾巴草站在一侧,笑道:“舍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