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青玄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道:“结界撑不了多久,我们几个现在的状态怎么也杀不出重围。风大侠还在昏迷当中,我们必须要拖住时间,能缓一刻是一刻……殿下,”
焚临阡看着他。
“必要时,可使鸣镝。”
焚临阡微微一愣。
慕青玄:“试试吧,或许有用呢。”
“……他最忌惮我动他的江山,何况那三支黑骑是他醉酒时随口一说,彼时我也才八岁,想必只是戏言而已。”焚临阡微微闭上眼,“何况隔日就有多名言官联合上书要他收回成命,他虽没有动作,暗地里却早已尽数遣散了吧。我现在放出鸣镝,未免太可笑了。”
“可殿下的束袖里,却始终藏着一枚短矢。”慕青玄轻声道。
焚临阡神色微变。
“不是对他有任何期许,也不是为了证明他与你还有一丝父子之情。”慕青玄道,“只是为了自己能逃出生天,拼命活下去的一点手段而已。”
焚临阡立在原地,面色不清,慕青玄已转身行至阁楼栏边,暴露在众修士的视野当中。
耶步虽然迟钝,却也从中听出些许意味来。此时若是任由外头的人摧毁结界,结界破裂也只是时间问题,在想到万全之策之前只能尽力拖延,便也不作他想,跑到慕青玄身边朝着楼下一众就喊道:“谁这么聒噪无度,扰了小爷好梦,速速报上名来!”
见里头的人终于出来,司刻悬略一抬手,后边的修士便纷纷撤了法器。他掀起眼皮,打量起阁楼上的二人,牵着嘴角笑起来:“不躲了?”
“小爷我何时躲过?倒是你,莫名其妙把小爷的地盘围得水泄不通,吵吵闹闹不说,还在下头吹胡子瞪眼的,怕是没见过小爷的厉害!”
“哦,你有何厉害的?师承何人,姓甚名谁?”司刻悬眯起眼,“仙门上下三十年,并未听闻过你这个毛头小子。你若真有胆量在此处拿腔作调、撒泼打滚,又为何藏在木柱后这么久,此时又为何只敢在阁楼上叫嚣?恐不是只敢说些引人发笑的话,做那跳梁小丑吧。”
“你……”
慕青玄拦住,朝司刻悬微一欠身,客客气气地道:“这位前辈风姿卓然,又立于百家之首位,此番前来,这里里外外都听从您的调遣,颇有肃正仙门之势,想必是司阁主无疑了。”
司刻悬眯起眼,直觉慕青玄后面不会说好听的话。
仙门百家自古以来并未有位次之分,最强盛的几大宗族几番较劲,却也从未争出个高低来。这话听着像是恭维,却明里暗里提点他有牵头百家之心,将他架于高位,昭示一家独大之嫌,免不了惹得其他宗族人物不忿。
慕青玄继续道:“早听闻司阁主威名,果真百闻不如一见。司阁主治理有方,今日前来的仙门宗族虽说规模庞大数量众多,这排兵布阵却是井然有序,张弛有度,想必也是没少了阁下的指点。虽说百家自古便是群贤俱兴,可难免大敌当前各自为政,易起摩擦,难得百年里出了个阁下这般的风云人物,从此仙门群龙无首的局面,也算是有了应对之策。”
此话一出,无疑是又添了一把火。底下泱泱一众纷纷然小声起了异词,无怪乎他有牵头之嫌。又因司刻悬向来以疾言厉色著称,作风嚣张不是一日两日,仙门中早就颇有微词,此番一挑拨更是不可收拾。只是大敌当前,孰轻孰重尚有拿捏,门中长辈略一呵斥,声音便小下去。
司刻悬冷笑道:“年纪不大倒是工于心计,挑拨离间有一手。看来名震天下的慕二公子被贬黜也并非毫无道理。”
话音刚落,底下又纷纷躁动起来。司刻悬继续道:“如果我没记错,令尊也是因你下狱。因你无视皇权,固执己见,害得慕府陷落令尊惨死。那夜我恰好南下,听闻京都变动路过慕府看了一眼,当真是黎庶涂炭难以忘怀……慕公子啊……哦不,你早已不是什么公子了,没了慕家你什么也不是。”
慕青玄眸色微暗,神色却不变。
耶步也是第一回听到这些,虽说还没消化可形势所迫不容多想,只知道是辱了慕青玄,气得当即破口大骂:“你又是什么东西啊在这一通狂吠,我二爷家的狗都没你叫得响,叽里呱啦屁话一堆,还阁主呢,我看是‘个猪’吧!别以为身居高位就可以口无遮拦了,小爷我告诉你,我们不是草船,别什么贱都往我们这发,你要是再拿着鸡毛当令箭在这里出言不逊,小爷我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司刻悬这几十年来还从未听过有人对他这么说话,就算是当年的江南渊,挑衅的话也不曾涉及“猪”啊、“狗”啊之类。别说是他了,放眼整个仙门也没见过哪名修士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骂出这么脏的话,攻击程度不亚于江南渊当年往他脸上甩巴掌。
然而底下仙门一众,震惊有之,窃喜也有之。要知被司刻悬教训过的小辈也在心里无数次地对其咒骂过,只不过不能放在明面上讲罢了,如此一遭竟是叫耶步把他们那份给骂上了,如何能不暗喜?何况耶步骂得肮脏之余确实好笑,底下一众也只有尽力压下提起的嘴角。
耶步曾在三生石那里看到过司刻悬所行的恶劣之事,当时只能看着,却恨不能上去揍他一拳。因此今天这顿骂不仅是为了慕青玄,也是连着问觞那份一起骂了。
他心道以司刻悬的气度,定是忍不了这份骂,必要千百倍地还击,正暗暗铆足了劲准备唇枪舌剑大战个三百回合,也好做拖延之用。熟料司刻悬竟一改常态,不仅不怒,还牵起了嘴角,打量着他,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耶步皱眉看他,不知唱的又是哪一出。
司刻悬从鼻子里嗤笑一声,眼里带着一丝戏谑,掀起眼皮直直地盯着耶步:“你这般维护他,恐不是他相好?”又转对慕青玄道,“慕二公子,你这挑人眼光,也是每况愈下啊。”
耶步脑子一懵,不知这是何意,两人俱为男子,何来相好一说?皱眉要驳,却听慕青玄道:“阁下慎言,折辱我不要紧,不要伤及他人。”
慕青玄语调很轻,咬字却很重,轻飘飘地落到耳朵里,却如同彻骨的腊冬寒霜。耶步很少听见慕青玄这般语气,不禁多看了他两眼。
司刻悬哈哈大笑:“莫要再装腔作势行那清风之派了,端的一副清风明月,内里却腌臜恶人。想来除却你大逆不道的罪名之外,圣上厌恶你、将你放逐,是还有这层缘故的。”
台下哗然。耶步听不懂,只知道是在对慕青玄出言不逊,张口要驳,却被司刻悬抢先一步。
他笑意森然,语气轻盈,像是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徐徐道:“令尊鞠躬尽瘁,乃我大夏肱股之臣,可惜狱中苦寒,鼠疫猖獗,重病不治,临终前狱卒带去的最后的一句话,竟是其子不忠不孝,素有隐疾……”
“啪!”
话音未落,竟是一只青瓷酒盏倏忽斜飞过来,不偏不倚、重重砸在司刻悬头上。
众人愕然间,立马见血,酒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顺着司刻悬额角缓缓流下。
再一抬头,一身形修长、身着乌金织锦绛纹袍的男子立于护栏后,依旧维持着掷盏的动作,面若寒霜地盯着底下乌泱一众。
此人面若美玉,举手投足间贵气逼人,就算是做着砸人的动作也难挡其高贵的气魄。耶步惊讶地喊起来:“阡哥!”你竟比我还沉不住气,动起手来了!
焚临阡冷冷地注视着司刻悬:“看你方才说了那么多,想必是口渴了。我送你一杯酒喝。”
别说司刻悬了,连其他仙门之首都瞪大了眼,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若谈及司刻悬这一生最耻辱的事情,其一是江南渊当年在众目睽睽之下扇的那巴掌,其二便是此刻了。
那次之后他的威望便大不如前,可以说是走到哪里都抬不起头,他花了七年的时间去消化那次的耻辱,好不容易让自己淡忘了、让众人淡忘了。
然而今天,却将所有人的记忆带回七年前。
砸在他头上的,不仅仅是一盏酒。
司刻悬简直要疯了。
他这一辈子都清高、自傲,唯二受过的辱却都和江南渊有关,都是因她而起!害他被众人耻笑,害他再次陷落当日之局!
这个混蛋!妖女!孽畜!
他在心里怒吼起来,眼底血丝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