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娃娃直愣愣地呆在半空,随后咣当一声落下地去。
问觞蹲下身来,将渊鱼往他手上送了送。
“小朋友,你摸摸,是不是你家主人的剑?”
小昧这才想起来她使的是什么招,长松一口气,在旁边恨恨地骂了十来好几句,问觞装聋作哑,待鬼娃娃摸完后将渊鱼收回腰侧,正要再与他说话,那鬼娃娃嘴里却模模糊糊地重复着讲了几个字。
小昧:“他讲的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刚才一直在我耳边叽叽歪歪,吵得要命。”
小昧又要开骂,却听鬼娃娃嘴里还在几番嗫嚅,便将气话憋了回去。问觞上前附耳:“什么?”
“……惊……惊……鸿……”
这回总算是听清楚了。问觞直起身,意外道:“小朋友,这不是惊鸿,是渊鱼。你说的惊鸿是我的佩剑。”
“你……是……惊……惊……”
“惊鸿。”这小孩终究是小孩,就算是个鬼娃娃那也还是小孩,说不清楚话。问觞善意地帮他补充完整,“我是惊鸿的主人。你方才摸的那把灵剑,名叫渊鱼,是你们谷主的佩剑。我与你们谷主是至交,受他所托来贵谷寻些物什,不知小友可否看在渊鱼的面子上,带我去寻入谷的路?”
鬼娃娃缓缓调转方向,往他们方才来时的路引去。一人一火连忙跟上,不过数十步,在一丛平平无奇的杂草前停了步。
杂草过去是一滩不过八寸的宛如圆盘般的水洼,一步可跨,跨完就到了一头可撞壁上的地步,明显没有路可走。方才路过此处也探过这一块的石壁,并未发现有任何的机关。
一人一火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睛里读到一丝费解。
问觞提醒道:“小朋友,再往前可就要撞上了。”
鬼娃娃充耳不闻,拨开杂草停在水洼前,回头看她。
问觞便蹲下身来,对着水洼用手指缓缓画了个圈,思忖道:“你说这么点大的水洼能……啊!!”
手上的动作还没结束,鬼娃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跳到她的身后去,紧接着跃起一撞,直接把她撞了下去!
方才还离自己几丈远的水洼顿时贴上了脸,正当她以为自己要脸朝地摔个四仰八叉的时候,整个人竟直接穿过了地面,强烈的失重感扑面而来,呼啦一声掉进了一口漆黑的巨型深渊里!
“啊!!!!”
这般猝不及防的突袭是她没能预料到的,谁知道这么小的一个水洼底下底下竟藏着这么一口巨渊!
呼啸的罡风随着坠落的速度越来越猛烈,四肢仿佛要被这股烈气拆解开,尖锐的耳鸣从四面八方挤压大脑,她感觉皮肤都要被这股风给撕裂了!除了身体的失重之外,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脑门,她拼命想抓住点什么东西,可惜这洞的口径大得吓人,张开双臂却除了狂风意外什么都摸不着,扯着嗓子叫起来:“小昧!!”
过了好一会儿,听到小昧的声音旷远地传过来:“我——在——这——”
她还想说话,没想到一张口就被劲风堵住了嗓子,吃了个哑巴亏,只听小昧传来的狂叫声:“你慢点落,我过去找你——”
问觞心道这慢不慢还是我能决定的?她这内力亏虚的身体又不如先前,岂能踏风借力!如此想着想着,惊觉自己的脑袋居然还没被冲昏,竟还尚有余力能在这腹诽,再转念一想,突然又想到小昧这后半句貌似并不是废话。
它本身就是会飞的,说来找她确实并非虚言!现在只期待它俯冲的速度能再快些、再再快些,赶在落地前拉她一把!
这深渊巨口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急速的下坠过程中,她瞧见不远处有一簇火光从微弱到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大,想必是小昧赶来了,张嘴想大喊硬是被烈风给逼回去了,吞了一大口浊气进体,吐都吐不出来。
正与这不识相的疾风纠缠时,不远处那团拳头大小的火焰哗的一声爆发出刺眼的眩光,只见一双巨大的翅膀铺展开来,火烧云一般轰轰烈烈地把整个洞口覆盖,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刹那间整个深渊被照得金碧辉煌!
问觞呆了一瞬,再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落在一只巨硕的、全身燃烧着火焰的大鹏身上。
这火鸟已经不能称作是火鸟了,甚至称作浴火的凤凰都不为过。如此震撼的场面不常见,问觞呆了会儿,试探地询问道:“小昧?”
身下传来小昧熟悉的声音:“是我,你没看错!行了!别跟二傻子一样张着嘴,不知道吸进去多少浊气!”
问觞赶紧呸了几口,伸手在它背上胡乱摸了两把,语无伦次地道:“你这,你这也太帅了!”
小昧冷哼一声:“本大爷平时低调惯了,化形就和动动手指一样简单。少大惊小怪,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得,还端起来了。看在它护驾有功的份上,便由它多嘚瑟一会儿:“是是是,是我孤陋寡闻少见多怪了。对了小昧,我还从来没有问过你,为什么会委身在化灵丹里,是被什么人封印的?除了你之外的其他三大神火呢?还有,你以前就一直是火苗的模样吗,还是说你除了化作火鸟之外,还可以化成人形?”
“不知道。”它道,“这个时候问我来历,你可真是闲得慌。”
问觞一听,心道大约不是什么美妙的回忆,便不再多问:“好吧。”
一人一火安静地飞了会儿,小昧突然道:“你就一直没发现,身上怪沉的?”
问觞:“嗯?”
“你没感觉像背着什么东西似的,怪难受的吗?”
问觞实诚地道:“我这具身体烂得跟老树柴,没有一个地方是不难受的。所以你具体到哪一处难不难受,我确实很难发现。”
小昧无声地张了下嘴,短暂地沉默了下,道:“那你回头看下。”
问觞松开其中一只抓着它羽毛的手,撑起一条腿,转身去看。
小昧:“转头!不要转身子!”
问觞便重新抓住它的羽毛,动了下脖子转头去看。
转过头的一瞬间,一张惨白的脸赫然凑上来,趴在她肩头冲她嘿嘿直笑。
问觞:“……”
小昧也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哑巴了?一直不应话,我还以为你掉下去了。”
问觞平静地道:“我被吓到了。”
“你还能被吓到?我看你这不是镇定得很。”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她闭上眼转回头,补充道,“……假的。”
“这娃娃估计是把你撞下来的时候就黏在你后背了。我还想这么大一坨东西挂在你身上你不会发现不了,以为你默许他这么做。”小昧道,“没想到你是真没发现。”
问觞对鬼娃娃道:“要不然你先下来,到我旁边拽着小昧的羽毛下去?”
鬼娃娃伸手抱住她的脖子,对她笑嘻嘻地摇头。
小昧:“我怎么感觉这小家伙还挺喜欢你的?抱着就不愿撒手了。”
问觞叹了口气:“你不说还好,你这一告诉我,我就觉得身上格外沉,脖子又酸又痛的。”
本也只是一说,没想到鬼娃娃稍稍一犹豫,就乖乖从她背上爬下来,伏在小昧身上不动了。
“噢哟。”小昧夸张地叫了一声。
待到距离落点仅剩几尺距离时,小昧吐了一口平稳的气,敛去化形藏进她袖口里。问觞踩着这口气安稳地落在地面上。
四下皆黑,正要询问鬼娃娃往哪里走合适,突然听到不远处一声尖叫:“盲娃!你又跑到上面去了,知不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
黑暗中,窸窸窣窣的动静接连响起,像是铁链在与地面摩擦,明显是往他们这处靠近来的,想必这个盲娃就是在喊他们身边的这个鬼娃娃了。小昧刚要探头出来,立马被问觞摁了回去。
她探着石壁往后退了数十步,迅速闪进石墙的背面。待到壁灯由远及近地被一盏一盏点亮后,方才看清来人的身形。
是个身着长裙的女鬼,面色惨白,步伐虚浮,脚踝上套着沉重的漆黑枷锁,拖在地上的铁链随着她的步伐刺啦作响。她走到盲娃身边,俯身将他抱起,发出与这身行头完全不匹配的尖锐嗓音:“看不见还天天瞎跑,撞破脑袋怎么办?缢婆找不着你都上我那儿哭去了,真不让人省心!”
说完便转身往里走去。盲娃连忙伸出头来四处张望,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问觞连忙缩回脑袋,往石壁后面再多藏了藏。
盲娃寻了半天没见她影儿,急得哇哇大叫,女鬼却没当回事儿,抱着他自顾自道:“行了行了,我不跟缢婆告你的状,你回去乖乖的,切莫再瞎跑……”
待这二鬼远去之后,问觞松开捂住袖口的手,小昧才得以重见天日:“我嘞个亲娘,你捂一下我就知道了,非要堵着不撒手,我上辈子跟你有仇吗?非要闷死我不可!”
问觞背靠石壁,侧头朝外观望,低声道:“据我所知,你是不用呼吸的。”
不待小昧反驳,她接着道:“你看刚才这里的景观与上面并无什么不同,既没有凶神也没有恶煞,我估摸着还是在外围。我们就顺着刚才那位姑娘的方向,看能不能摸到进去的路。”
说完竖耳仔细去辨别那两鬼走远了没有,洞里寂静半刻,小昧突然道:“你确定没有凶神也没有恶煞?”
问觞跑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什么意思?”
小昧:“劳烦您移一移尊驾,莫要将这位好兄弟给靠散架了。”
问觞定定地看了它三秒。
万籁俱寂之中,她缓缓吸了口清晰可闻的气,轻声道:“你最好是在跟我开玩笑。”
“不是。”小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