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叙扶着尉迟璟上了马车,自己坐在车前板上打起灯笼。
车夫刚驾起马,就听尉迟璟叫他:“闻叙。”
闻叙将灯笼挂在车身上,俯身进了车厢:“殿下怎么了?”
“外面风大,坐这儿吧。”尉迟璟递给他一条盖腿的毛毯,“本王记得公公在司礼监这么多年,大小也是正四品级了,怎么还总抢着做一些杂活儿呢?”
车身微晃,昏暗的灯光照在尉迟璟的脸上,显出平和的气质。
“奴才本就是做这些的,能得陛下提拔才勉强说是品级,实则不过是天子家奴而已。”
尉迟璟不认同他的观点:“父王罢朝,能为其决策的人岂能说是家奴。”
太监参与朝政,说好听了是为君分忧,然而在多数的儒士学者眼中,是为祸朝纲之行。
更何况人人眼中鄙视宦官,不论什么品级大都不将太监当人看待。
闻叙笑笑不与他争辩:“殿下是否先眯一会儿,车行缓慢,回到驿馆还需一段时间。”
“也好。”尉迟璟调整了一下坐姿,用手撑着头斜靠在软垫上,“公公自便吧。”
闻叙坐在侧面,看着尉迟璟的面容也逐渐生出了困意,头猛地垂下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睡着了,于是干脆也靠着车窗睡去。
马车慢慢停下,车夫掀开车厢左侧的帘子,弓身低头对尉迟璟说:“王爷,到驿馆了。”
“嘘。”
到达前,尉迟璟已经醒了一会儿,他向来眠浅,警惕性极高。但闻叙看起来睡得很沉,四仰八叉地靠在一侧,尉迟璟不想叫醒他,轻声道:“把车靠在路旁,卸下马匹,你就回去吧。”
车夫轻手轻脚地处理好,将马牵进驿馆。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闻叙活动了一下脖子,展开双臂伸了一个懒腰。
他睡得太沉,一瞬间想不起自己在何时何处睡着的。
触感不太对,怎么会有木梁。
“醒了?”
闻叙吓得一激灵,睁开眼,见殿下怡然自得地看着他。
“醒了就下车吧,已经到了。”
“殿下,现在几时了?”闻叙理了理衣裳,为他掀开车帘。
“大概快到子时了。”
“殿下何故不叫醒奴才。”闻叙跟在尉迟璟身后。
尉迟璟随口道:“见公公睡得香甜,没舍得。”
于是闻叙在尉迟璟背后走成同手同脚,转移话题道:“奴才先伺候殿下更衣歇下吧。”
尉迟璟轻笑:“好。”
“对了,明日你领一队衙役到各县里探察赈灾事宜,要低调一点,等查完再让地方官知道,路上再巡查田地麦苗长势,待回来报我。”
“好的殿下。”
“公公怎么不客套了?”
闻叙思维还没归位,云里雾里的:“殿下说什么?”
尉迟璟站住回头看他:“你平日里不是喜欢回‘奴才遵命’吗。”
那人的神色里含着逗弄,偏偏眉目有情,闻叙看了一眼便不知怎么回话:“奴才……”
尉迟璟好像心情颇佳:“走吧。”
等一切都打理好了,闻叙躺到床上,反而没有睡意。
殿下很信任他,甚至想要与他兄弟相称,所以那日殿下拂袖离去,大抵不是恼怒,而是失望。
或者说,是他的刻意疏远让殿下伤心。
他本以为,长久的断联,殿下必是早就忘却他了。为主子出生入死,是侍卫的天职,这样的人比比皆是,闻叙从未觉得自己有何特殊之处。
但此刻,闻叙终于探知到,自己在殿下心里仍留有一席之地。
闻叙不知是否值得为此欢欣雀跃。
多年前的初相识,长成一株馥郁的迷迭香。
静谧的房间里,闻叙可以听到心脏振动的声音。
既然殿下需要他的忠诚,那么闻叙可以给出所有。
“吁!”闻叙勒住缰绳,诧异地看着前面变卖仆人的摊子。
因为这卖的不是仆人,而是雨风楼里的歌伎。
衙役上前问道:“公公,有何不妥?”
“无事,你们先去前面巡查,我有些事要处理。”
闻叙下了马走进人群,一眼就看见了雨风楼的老鸨护着步濛濛,站在台前和一富商模样的男人争吵。
闻叙问向旁边看热闹的男子:“敢问兄台,这是在做什么?”
“哦,公子有所不知,这雨风楼是前任粮道的店面,如今那王总官摊上了事被抓了起来,听说家都给抄没了,雨风楼无人做主,自然就要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