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书中文

繁体版 简体版
选书中文 > 哑奴 > 第18章 紫绡莲

第18章 紫绡莲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为防止触怒神明沾染晦气,刘保抓到屠狗六后没有立刻将他处死,而是特意避开年关,将行刑日期定在了年后。

若没有这一番阴差阳错,屠狗六一死,这个秘密恐怕得瞒到地老天荒。

最能佐证刘保罪行的,无疑是屠狗六所说的、位于石硚山后山的那条密径。

但石硚山占地广阔,要找一条隐蔽的路线,一时半会还真有点困难。

宵烛仔细把屠狗六在大牢里说的话回忆了一遍,突然想起来,屠狗六还养了一条癞皮狗。

那狗长得虽丑,宵烛却能看出来,它身上是有点灵性的,对主人尤其忠诚。

——找到癞皮狗,是否就能让它领路,找到通往密径的路线?

这……

宵烛不得不承认,这个办法是可行的,但他实在很怕那条凶恶的癞皮狗。

“嗡嗡嗡——”

手里的魂晷没安分多久,忽然又开始挣扎。

宵烛掌心猝不及防被烫了一下,痛得他龇牙咧嘴。

能见到宣兰樾,它好像格外兴奋。

宵烛找了根绳子,把缩小后的魂晷穿在上面,又挂在脖子上。

他想好了,如果那条癞皮狗企图攻击他,他就把这玩意儿丢出去,以恶制恶。

事不宜迟,做好准备后,宵烛决定即刻动身出门。

乱石村夹在两座山之间的山坳里,刚好处在风口上。夏日里倒是凉爽,冬日却格外严寒。

宵烛穿着厚实的新棉衣,仍不免被呼啸的狂风吹得瑟瑟发抖。

村里家家户户皆门窗紧闭,一片死寂,瞧不见任何走亲访友喜气洋洋的热闹景象。

对这些连温饱都无法保证的贱籍村民来说,冬季无疑是一年中最可怕的季节。身子骨弱的、不幸染病的、家里没囤粮的,基本捱不到春暖花开的那一天。

为了活命,每年冬天,村里都有不少人偷偷易子而食、析骸以爨。如此人间惨剧,居然能年年发生,而且无人干预,可谓丧心病狂!

在极度的饥饿和贫穷面前,所谓的仁义、道德、廉耻比废纸还要苍白。

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官员们日渐饱胀的口袋。赵县令今秋又翻新了自家宅子,据说还请专门的风水先生将庭院布局重新设计了一遍,汉白玉砌成亭台围栏,太湖石假山层叠如云,五彩锦鲤在莲池里摆尾,莲池底部与山间温泉连通,可保池水四季恒温,永不冻结。

世道当真不公平。

宵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默默叹了口气。

走到村口,宵烛的眼睛忽地捕捉到一个蹲在枯草丛里的身影。

那是一个瘦弱的、衣衫褴褛的孩子,行动迟缓而笨拙,正试图用长满冻疮的手刨开土块,挖出底下埋藏的草根和野菜。

宵烛认得这个孩子,名叫阿荠,和当初的他一样,是外地来的流民。

阿荠的爹是个鞋匠,也是个心肠很好的老实人,宵烛有好几双鞋子都是阿荠爹帮忙做的,没收钱。

可惜造化弄人,这样一个好人,却因触怒了赵县令的儿子而被杖责五十,打得没了半条命,从此只能卧病在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今年夏天的时候就死了。

这本来是不合规矩的。沂国有律令,严禁民间滥用私刑,但一个贱籍,死了就死了,谁在乎。

阿荠就此彻底成为孤儿。他年龄实在太小,人也不够机灵,出去做工都没人要。

此时阿荠的手已经变得惨不忍睹。手背上的疮冻烂了,溃脓的伤口不断往外淌着血,在枯草叶上晕开触目惊心的红。他脚上蹬着一双破麻鞋,露出冻得通红的脚趾。

宵烛走过去,弯下腰,轻轻拍了拍阿荠的背。

阿荠似是吓了一跳,连头都没抬,以极快的速度转过身,匍匐在地上不断磕头。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错了,我不是故意要偷您的野菜……求求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

——既然是野菜,又不长在菜园里,哪有什么偷不偷之说?

阿荠大概是被村里哪个蛮不讲理的恶霸欺负了。

有些大人就这样欺软怕硬,在外面被欺辱时不敢吭声,回到村里便拿更弱小的孩子撒气。

阿荠还在磕头,脑袋埋进草丛里,沾了满头的土碴子和干草叶。

宵烛赶紧把他拉了起来。

“小哑巴哥哥……?”

阿荠的眼睛被泥巴糊了,眼神有些迷离。

……哎,能不能换个称呼,好难听。

宵烛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接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小袋子。

别看这袋子平平无奇,甚至还有点破旧,里面装的可是他全部身家。

宵烛打开袋子,从里面摸出两块碎银子,自己留着。

然后,他把剩下的银子连同袋子一起递给阿荠。

明白宵烛的意图后,阿荠倏然瞪大眼睛,接着拼命摇头道:

“我不能收。”

宵烛却不由分说拽住阿荠,把钱袋塞进对方衣襟里,态度很坚决。

他不是什么富人,说不心疼钱是不可能的。但他有手有脚,干活勤快,钱没了可以再挣,而阿荠没有这一笔钱的话绝对活不过这个冬天。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阿荠泪眼汪汪:

“小哑巴哥哥,你真的是一个好人。好人有好报,你以后一定会享很多很多的福!”

宵烛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心道,承你吉言。

*

同阿荠告别后,宵烛脚步不停,很快到达了目的地——

乱葬岗。

也就是屠狗六住的地方。

有一说一宵烛很佩服屠狗六,正常人谁敢把家安在这种地方,怎么想的,简直瘆得要死,也不怕折寿。

乱葬岗本来就很少有人来,屠狗六不在,更显得静悄悄的。

宵烛从怀里摸出一个羊肉胡饼。

这是他刚刚在来的路上买的,卖饼的胡人小哥呲着大牙花子,用生涩的中原语祝宵烛新年好。

当然买这块饼不是为了填肚子,宵烛另有用处。

宵烛把胡饼撕开,里面肉馅的气息立即飘了出来,香味扑鼻。

宵烛有点心疼。

多好的饼,就这么拿来喂狗,简直暴殄天物。

宵烛把胡饼放在一片空地上,然后站得稍稍远了些。

做完这一切,他一边往冻僵的手指上哈气,一边等。

等,等,等……

古有农夫守株待兔,今有宵烛守饼待狗。

看起来是一个非常愚蠢滑稽的方法,但其实宵烛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冬天荒芜,食物难找,又没了主人,宵烛相信,只要那条癞皮狗还在这附近,就一定会被勾出来。

前提是它还没饿死。要是已经不幸饿死了那就没办法了。

……它那么狡猾,应该不至于吧。

乱葬岗的酸枣树早掉光了叶子,枝桠间悬着的空蛛网随风摇晃,倒像是谁挂在这儿的招魂幡。

呜——呜——呜——

北风吹得鬼哭狼嚎的,听得宵烛胆战心惊。

过了很久,肆虐的狂风终于消停了些。

这时,宵烛身后的碎石堆旁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

宵烛身体僵了僵,梗着脖子回头。

然后,就看见了一条老熟人。

啊不,老熟狗。

癞皮狗从一块残碑的缝隙间探出头来,警惕打量着宵烛。

肮脏稀疏的毛、垂着口涎的嘴、凶恶的眼神……还是熟悉的三件套。

不过它瘦了很多,简直可以用骨瘦如柴来形容。它背上多了条很长的伤口,已经结了深褐色的痂,一眼望过去,那伤口像一条趴在它背上的大蜈蚣,很吓人。

也不知是在哪里弄伤的。

哎。世道乱,人难,狗也难。

地上的胡饼散发着诱人又诱狗的香味。宵烛清晰地看见,癞皮狗咂吧了一下嘴。

宵烛在心里喊,对,对,就是这样,快点吃,吃了跟我走。

可是癞皮狗并没有如他所愿。它用浑浊的眼珠子瞪视着宵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嗯?怎么回事?

片刻后,宵烛恍然大悟。

可能是吃相太丑,不好意思被人看见吧。

人尚有自尊之心,狗肯定也有。

宵烛转过身去,不看它了。

身后很快响起狼吞虎咽的咀嚼声。

宵烛忍不住想,这到底是饿了多少天。

吃完胡饼后,癞皮狗绕到宵烛脚边,蹭了蹭他的膝盖。

嚯,之前还对他凶神恶煞的,现在就换了副嘴脸。

宵烛的猜测没有错,这条狗的确有点灵性,虽然还没达到开灵识的程度,但已经比世间普通生灵聪明多了。

癞皮狗似乎知晓宵烛来找它的意图。它走到宵烛身前,又回头扫了他一眼,像是在说:跟我走。

宵烛就跟它走了。

一人一狗穿过乱葬岗,趟过枯竭的山溪,越过一片又一片树林。

宵烛一直在观察着四周的景象,力求把路线全部记在脑子里。

等癞皮狗停下脚步时,他们正站在一座山洞外。

这座山洞和普通山洞不同,它的入口非常狭窄,狭窄到仅能容一两个人通过。

看样子……这里应该就是屠狗六所说的密径了。

宵烛大着胆子往里探了探头,还没探进去,突然听见了几道说话的声音。

因为隔的距离太远,那声音模模糊糊听不真切,不过这也足够警醒宵烛了。

他已经记住了密径的路线,此地不宜久留。

宵烛不贪心,他知道刘保肯定会在这种地方安插人把守。暂时没被发现,只能说明他运气好。过会儿说不定就有人来了。

宵烛和癞皮狗交换了一下眼神,旋即离开此处,不再逗留。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